风声如鬼哭,刮在江东数万将士的脸上,也刮在都督周瑜的心上。
万事俱备。
反间计已成,曹操亲斩水军臂助蔡瑁、张允。
凤雏庞统献上连环计,曹操八十万大军的战船,已用铁索连成一片,成了江面上一个巨大而无法动弹的活靶。
黄盖的苦肉计,也已骗取曹操信任,只待一声令下,二十艘火船便可顺风直取曹营。
可偏偏,就是没有东风。
中军大帐之内,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压过了牛皮与甲胄的腥膻。
周瑜半卧于榻上,面色蜡黄,不住地剧烈咳嗽。
案几上,一碗刚刚煎好的汤药,还冒着腾腾热气。
“咳……咳咳……”
周瑜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身前的锦被之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几点红梅。
阶下,鲁肃与程普等一众将领,个个面带忧色,束手无策。
“大都督,军医说了,您这是急火攻心,忧思过度,还需静养……”
鲁肃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周瑜打断。
“静养?”
周瑜自嘲一笑,声音沙哑。
“曹贼大军压境,旦夕便至,如何静养?”
“再等三日,若无东风,我江东基业,休矣!”
就在这满帐愁云惨淡,人人绝望之际,帐外亲兵来报。
“启禀大都督,诸葛先生,前来探病。”
诸葛亮?
周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挥了挥手。
“请。”
片刻后,诸葛亮一袭白衣,手持羽扇,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帐内的情形,又看了看周瑜的病容,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都督之病,亮,或可知其源头。”
周瑜抬眼,冷冷道:“先生亦通医理?”
“略知一二。”
诸葛亮屏退左右,只留下鲁肃一人,他走到榻前,低声道:“都督可是为了‘火’攻之事烦心?”
周瑜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诸葛亮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伸出手,在周瑜那冰凉的手心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火。
写罢,他抬起头,直视着周瑜那双骤然收缩的瞳孔,声音压得极低。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轰!
这十六个字,如同惊雷,在周瑜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坐起,一把抓住诸葛亮的手腕,那双病态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骇然”的情绪。
“先生……莫非……是神人耶?!”
此事机密,只有他与少数几人知晓,这诸葛孔明,是如何得知的?
“亮不过一介凡人。”
诸葛亮抽回手,羽扇轻摇,神情恢复了那份云淡风轻。
“只是曾遇异人,传授呼风唤雨之法。”
他微微昂首,仿佛在追忆什么。
“亮不才,可于南屏山设一台,名曰七星坛。登坛作法,为都督借来三日三夜东南大风,助都督成就盖世奇功,如何?”
周瑜死死地盯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呼风唤雨?
此等鬼神之说,他本是不信的。
可眼下的局势,已由不得他不信。
这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哪怕明知眼前只是一根稻草,也必须死死抓住。
“先生若能借来东风,我江东上下,感恩不尽!”
周瑜当即下令,命五百军士,火速前往南屏山,按诸葛亮的要求,搬运土石,筑建法坛。
坛高九尺,分作三层,上插二十八宿旗幡,下按八卦方位。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无人知晓,就在诸葛亮夸下海口的那一刻,他已悄然对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赵云,下达了一道密令。
“子龙,速去江边,备下小舟一叶,于南岸渡口等我。”
“坛上作法,风起之时,便是我脱身之日。”
“周郎性情褊狭,嫉我之能,事成之后,必不容我。切记,切记。”
赵云领命,默然离去。
夜。
南屏山,七星坛。
诸葛亮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宽大的道袍,披散长发,赤着双足,一步步,登上了法坛。
他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步罡踏斗,状若疯魔。
坛下,周瑜、鲁肃等江东将领,仰头观望,个个神情肃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从黄昏,到深夜。
从二更到三更。
西北风,依旧呼啸。
坛上,诸葛亮的身影,在猎猎作响的旗幡之间,显得那般孤单而渺小。
不少将领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失望之色。
周瑜按着剑柄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丝微弱的,带着水汽的暖意。
紧接着,插在坛角的一面黑色小旗,旗角微微一颤,竟是……转向了西北!
风向,变了!
起初,只是微风。
很快,那风力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东南大风,骤然而起!
吹得江面上波涛翻涌,吹得岸边连营的旗帜,尽数倒向西北!
“风!是东南风!”
“天呐!真的有东南风!”
坛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神明的眼神,望着坛上那个依旧在“作法”的白衣身影。
周瑜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他仰着头,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温暖而强劲的东南风,心中掀起的,是惊涛骇浪!
此人……真能通天彻地!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他心底,不可遏制地升腾而起!
此人智谋,近乎于妖,若留之,必为江东心腹大患!
“来人!”
他对着身后的两名心腹将领,厉声下令。
“速去坛上,‘请’孔明先生下山!”
那“请”字,咬得极重。
然而,当两名将领带着数百甲士,气势汹汹地冲上七星坛时。
坛上,早已是人去楼空。
只剩下一柄被风吹倒的桃木剑,和几张散落的符纸。
江边,赵云护着诸葛亮,登上了早已备好的小舟,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对岸。
风起,便是号令!
一声令下,江东水寨,杀气冲天!
黄盖一身重甲,强撑着背上的剧痛,亲自立于旗舰船头。
二十艘蒙冲斗舰,外罩青布油单,船头皆插着一面巨大的“青龙牙旗”,船内,早已装满了干柴、硫磺、硝石与鱼油。
“儿郎们!”
老将军拔出腰间佩刀,向前一指,声如洪钟!
“报效孙家,便在今日!”
“随我,杀!”
二十艘火船,如二十支离弦的利箭,借着这浩荡的东南风,向着江北那片灯火通明的曹军水寨,疾驰而去!
一场燎天大火,即将燃起。
……
与此同时。
长江北岸,乌林曹营西侧十里外,一处隐蔽的港湾之内。
夜色,仿佛比别处更加浓重。
这里,没有一丝火光,只有一片死寂。
周虎一身纯黑色的“黑云”甲胄,连面甲都已放下,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
他的身后,三百名神机营士兵,三百支黑洞洞的火铳,早已上膛待发。
更远处,五百名黑云重骑,人衔枚,马裹蹄,安静得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坟场。
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三天。
周虎看着那面帅旗,旗帜在风中,正向着西北方向,疯狂舞动。
他又抬起头,望向东方,那片即将被火光映红的天空。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玄铁面甲之下,显得沉闷,却带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
“主公……真乃神人也!”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制式斩马刀,刀锋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按计划行事!”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
只有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如幽灵般,从港湾中涌出。
他们的目标,不是前方那即将化作战场的曹军水寨。
而是曹军大营的侧后方。
是那片因为瘟疫蔓延,而被隔离出来的,被曹操视为“负累”的巨大病患营区。
那里,有数万名因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早已失去战斗力的北方士卒。
他们被遗弃,在绝望中,等待着死亡。
在曹操和周瑜的眼中,他们是无用的垃圾。
但在赵沐笙的眼中,他们,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人”。
桃源镇的战争。
在赤壁的火光,照亮整个长江之前。
已然,悄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