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议事厅的烛火却亮如白昼。
赵沐笙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散发着微光的卡片,【乱世英才招募卡】。
他的心神,却飘回了白日里那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
民心,有了。
根基,稳了。
那场大考,像一根定海神针,彻底将桃源镇这艘在乱世洪流中飘摇的小船,锚定在了“知识改变命运”的航道上。
可赵沐笙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他太清楚了,一个文明的木桶,其容量,永远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
桃源镇的武力,在周虎的操练和雪花钢的加持下,足以傲视一方。
桃源镇的工业,在水力锻锤和高炉的轰鸣中,正在迈向钢铁时代。
桃源镇的农业,有高产作物和先进农具,足以养活数倍的人口。
但,医疗呢?
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刺在赵沐笙的心上。
如今的桃源镇,所谓的“医者”,不过是几个略懂草药、会些土方子的老卒和村妇。处理寻常的跌打损伤尚可,可一旦面对军中常见的深度创伤、感染,或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赵沐笙不敢想下去。
那将是足以将他所有心血,瞬间摧毁的灭顶之灾。
他看向系统界面,目光落在那张卡片之上,再无半分犹豫。
“蛙蛙,使用【乱世英才招募卡】。”
【叮!请宿主指定招募方向(文、武、工、商、医、农……)】
“医。”
赵沐笙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
【方向已确定:医疗!】
【正在搜索乱世星河中,那颗蒙尘的沧海遗珠……】
【锁定目标!】
【命运的齿轮已开始转动,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正在上演。三日之内,此人将出现在宿主领地范围之内。请宿主,拭目以待。】
赵沐笙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分。
他很好奇,系统会为他送来一个怎样的“神医”。
是如张仲景那般,能着《伤寒杂病论》的内科圣手?
还是如华佗那般,精通外科,甚至敢为关羽刮骨疗毒的传奇人物?
无论是谁,只要来了,他就有信心,让桃源镇的医疗水平,一步跨越千年。
……
三日后,午后。
一支由十人组成的狩猎队,在队长李二牛的带领下,抬着一头刚猎杀的野猪,哼着小曲,走在返回桃源镇的山路上。
“今儿运气不错,这头大家伙够兄弟们打牙祭了!”
“还不是二牛哥带的好,那淬了毒的陷阱,一扎一个准!”
李二牛咧嘴一笑,正要说话,耳朵却猛地一动。
“嘘!”
他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安静下来,人人擎弓搭箭,眼神警惕地望向山涧的方向。
一阵微弱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呻吟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来。
李二牛皱起眉,做了个手势,两个身手最敏捷的士兵立刻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片刻之后,一人跑了回来,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头儿,不是野兽,是个人!”
“山涧底下,躺着一个人,好像是从上面摔下去的,伤得不轻!”
李二牛心头一凛。
这太行山深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会有人?
他不敢大意,亲自带人拨开灌木,来到山涧边缘。
只见七八米下的乱石滩上,果然躺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瘦削,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古怪服饰,麻布质地,却异常贴身,方便活动。他的身边,散落着一个破旧的皮囊,从里面滚出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琉璃瓶罐,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最让李二牛在意的,是那人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
刀身极薄,泛着冷光,比主公赏赐的雪花钢匕首,还要精致几分。
“救……救人!”
李二牛当机立断。
不管是谁,死在桃源镇的地界上,都得管。
士兵们放下猎物,用绳索小心翼翼地将那人从山涧下吊了上来。
直到这时,他们才看清此人的惨状。
他的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身上被尖锐的石头划开了十几道口子,鲜血几乎将他半边身子染红。
可最诡异的是,他明明已经昏迷,右手却还在凭借本能,用那把小刀,极其费力地,试图划开自己小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人……疯了不成?受伤了不包扎,还拿刀子捅自己?”一个年轻士兵不解地问道。
李二牛也看不懂,但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别废话,赶紧抬回去!让孙管事找医官!”
……
当赵沐笙得到消息,赶到临时安置伤者的偏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木板床上的“怪人”。
约莫三十许,面容清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因为失血而毫无颜色,整个人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骨。
他已经苏醒了。
一双眼睛,警惕、孤僻、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怀疑与戒备,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
他的左腿已经被简单地用木板固定住,身上的伤口,也被村里的“医婆”用草木灰和布条胡乱包扎了起来。
看到赵沐笙进来,他只是瞥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主公,此人醒来后一言不发,问什么都不说。我们从他包里,只找到了这些东西。”孙芷君将一个托盘递了过来。
托盘上,是那些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还有那把造型古怪的手术刀。
赵沐笙拿起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琉璃瓶,打开瓶塞,凑到鼻尖轻轻一闻。
辛辣,刺鼻。
是酒精!而且纯度还不低!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再看那把手术刀,刀柄与刀身一体成型,线条流畅,完全是为了精准切割而设计。
赵沐笙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怪人身上。
他知道,自己要等的人,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沐笙的声音很温和。
床上的怪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从哪里来?”
依旧是沉默。
赵沐笙也不恼,他拉过一张凳子,自顾自地坐下,拿起那把手术刀,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刀身。
“嗡……”
清越的颤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
“好刀。”赵沐笙赞了一句,“可惜,用它来切腐肉,有些浪费了。”
床上的怪人,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赵沐笙继续说道:“腿骨断了,若是寻常医匠,最多给你正骨,然后敷上草药,用木板夹住。运气好,三个月能下地,但十有八九,会变成一个瘸子。”
“而且,你这伤口太深,又在山里沾了污物,已经开始发炎、流脓。草木灰止得了血,却杀不了里面的毒。不出三日,你就会高烧不退,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他每说一句,那怪人紧闭的眼皮,就多跳动一下。
当听到“七日之内,必死无疑”时,那人终于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狼一般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他自问伤势处理得极为隐蔽,对方是如何一眼看穿的?!
“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救你的人。”赵沐笙笑了笑,将一个装着酒精的瓶子递到他面前,“也是,唯一能治好你的人。”
“你懂医?”怪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不懂。”赵沐笙摇了摇头,坦然道,“我只知道,伤口需要清创,骨头需要复位,缝合远比包扎更有效,而预防感染,比事后治疗更重要。”
轰!
这几句话,如同几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怪人的脑海里!
清创!复位!缝合!感染!
这些词,是他脑中那些离经叛道想法的核心!是他被师门斥为“妖言惑众”的根源!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知道?!
“你……你究竟是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我叫赵沐笙,是这里的主人。”赵沐笙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那怪人死死地盯着赵沐笙,眼神变幻不定,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杜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卫兵冲了进来,神色慌张。
“主公!不好了!王大柱在工坊被飞溅的铁水烫伤了胸口,血流不止,医婆们都束手无策!”
赵沐笙眉头一皱,立刻起身。
“带我去看看!”
他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杜度。
“想活命,想证明你的医术不是‘妖术’,就跟我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度躺在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妖术……”
这两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师父张机将他逐出师门时,那痛心疾首的眼神。
“杜度!医者,顺天而为,调和阴阳!你却妄图逆天而行,剖尸探脏,此乃伤天害理之妖术!非我医门正道!你走吧!”
他想起了自己流浪途中,因为救治一个难产的孕妇,动了“剖腹”的念头,而被村民当成妖怪,乱石打出村子。
他只能躲进深山,与野兽为伍,将自己一身惊世骇俗的医术,用在那些牛、马、猪、狗身上。
他成了一个“兽医”。
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是……
刚才那个年轻人……他懂!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想证明你的医术不是‘妖术’……”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从他的心底疯狂涌起。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撕下固定腿部的木板,对着两个闻讯赶来的士兵,嘶吼道:“扶我起来!快!带我去!”
……
工坊里,一片混乱。
一个魁梧的汉子,赤裸着上身,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被高温的铁水烫得皮开肉绽,散发着一股焦臭。
几个医婆围着他,手忙脚乱,有的撒草药,有的念咒语,却没半点用处。
“让开!”
一声沙哑的低吼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那个刚被救回来的怪人杜度,在两个士兵的搀扶下,单脚跳着冲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都给我滚开!”
他一把推开碍事的医婆,半跪在伤者身旁,只看了一眼,便厉声喝道:“酒!烈酒!刀!还有针线!快!”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按他说的做!”赵沐笙的声音及时响起。
很快,一坛“烧刀子”,一把崭新的雪花钢匕首,以及孙芷君纳鞋底用的针线,被送了过来。
杜度看也不看那匕首,而是直接将其丢进了烧得通红的炭火里!
“滋啦——”
刀身瞬间被烧得赤红。
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是要做什么?用烧红的刀子去烫人吗?
杜度没有解释。他用布巾裹住烧红的刀柄,又将烈酒尽数淋在伤者血肉模糊的胸口和自己的手上。
“啊——!”
剧烈的刺痛,让那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杜度充耳不闻,他左手死死按住伤者,右手握着滚烫的刀,眼神专注而冷酷,对准那些已经发黑、坏死的皮肉,手起刀落!
“嗤……”
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弥漫开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杜度竟是硬生生地,将那些腐肉,一片片地,从伤者胸口切了下来!
那场面,血腥、残忍,如同凌迟!
几个胆小的妇人,当场就吐了。
连周虎这样的悍将,都看得眼皮直跳,觉得这比沙场砍杀,还要恐怖百倍。
唯有赵沐笙,静静地看着。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愈发炽热的欣赏。
消毒、清创……这个杜度,简直是个天生的外科医生!
半柱香后,杜度终于停下了手。
伤者胸口的腐肉,已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下面鲜红的嫩肉。
杜度自己,也几乎虚脱,汗水湿透了衣衫。
他喘着粗气,拿起针线,竟是开始……缝合伤口!
他用针,穿引着麻线,将翻开的皮肉,一针,一针,如同缝补衣服般,仔细地对合、拉拢、打结!
那匪夷所思的景象,彻底摧毁了在场所有人的世界观。
人的皮肉……还能像衣服一样缝起来?!
这是何等妖术?!
当杜度剪断最后一根线头,打上一个完美的外科结时,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而那个原本血流不止的伤者,胸口的伤,竟奇迹般地,不再流血了!
整个工坊,死一般的寂静。
……
当杜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明亮的房间里。
腿上的断骨,已经被重新固定,手法专业。身上的小伤口,也被清理过,涂上了一种清凉的药膏。
赵沐笙就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你救了他。”赵沐笙开口,语气平静。
杜度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那不叫妖术。”赵沐笙继续说道,“在我看来,那才是真正的医术。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医道’。”
杜度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那双狼一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激动与委屈。
“我师从南阳张机,本该悬壶济世。”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可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那些疑难杂症,就想把它剖开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坏了……”
“师父说我离经叛道,坠入魔道,将我逐出师门。”
“世人说我是妖怪,是疯子。”
“我只能……只能去给那些不会说话的畜生看病……我……我只是个兽医啊……”
说到最后,这个坚毅如铁的男人,竟是泣不成声。
赵沐笙静静地听着,等他发泄完,才缓缓开口。
“张仲景,只看到了‘气’,看到了‘脉’,看到了阴阳五行。”
“而你,看到了‘血’,看到了‘肉’,看到了病灶本身。”
“你们没有谁对谁错,只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是桃源镇热火朝天的景象,是无数张洋溢着希望的笑脸。
“杜度,你抬起头,看看外面。”
“在这里,我不需要一个只会调和阴阳的医者。”
“我需要一个,能拿起刀,与阎王抢人的医者!”
赵沐笙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魔力。
“你的离经叛道,在这里,就是至高无上的医道!”
“你想要解剖?我给你!”
“你想要研究人体?我给你!”
“从今天起,我以桃源镇之主的名义,希望你组建桃源‘医学院’!我给你最好的屋子,给你最多的钱粮,给你找来最聪明的学生!”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杜度的耳边。
“我甚至,可以给你……尸体!”
“那些战死的敌人,罪大恶极的死囚,甚至……自愿为医学献身的镇民!”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为我桃源镇,打造出一支,能把死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神医军团!”
杜度,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焚尽苍穹的火焰,看着他描绘出的那个自己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尸体……
研究……
医学院……
神医军团……
这些词,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积郁多年的所有阴霾!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
那个懂他,信他,敢用他,甚至敢为他逆天而行的,知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激动,从他的四肢百骸,疯狂涌起,让他整个灵魂都在战栗!
“噗通!”
杜度挣扎着,从床上翻滚下来,不顾断腿的剧痛,重重地,对着赵沐笙,叩首在地!
他抬起头,那张清瘦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但那双眼睛,却迸发出了此生从未有过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杜度……愿为主公……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