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气氛有些微妙。
檀木长桌上,还摆着未曾收起的沙盘,那上面星罗棋布的标记,象征着一座新兴城镇蓬勃跳动的心脏。
而此刻,这颗心脏的搏动,似乎被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扰乱了节拍。
甄宓跪坐在柔软的蒲团上,姿态端庄得体,仿佛她不是一个刚刚从匪寇手中死里逃生的难民,而是在自家府邸中款待宾客的贵女。
她身后的侍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还浑身筛糠。
可她,却在最初的惊惶过后,迅速恢复了镇定。
“小女子甄宓,中山人士。”
她的声音,如泠泠泉水,滴在玉盘之上,清脆悦耳,能洗去人心头的燥意。
“家父薄有薄产,经营些许绸缎生意。奈何袁氏治下,苛捐杂税猛于虎,又有袁熙公子……骄横跋扈,强取豪夺。家父不从,竟招来杀身之祸。”
说到此处,她眼圈一红,两行清泪恰到好处地滑落,如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小女子在家仆拼死护卫下,侥幸逃脱,本欲南下投靠远亲,却不想误入深山,又遭匪寇……若非将军天兵天将,小女子……早已……早已……”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丝帕轻轻拭去泪水,那份强忍着悲痛的坚强,比号啕大哭更能触动人心。
一旁的孙芷君,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作为桃源镇的大管家,她本能地从这番话里,嗅到了无数的疑点。
中山甄氏?
那可是冀州首屈一指的望族!富可敌国,名满天下!
什么叫“薄有薄产”?
袁熙要抢的,又岂止是“绸缎生意”?
还有那些护卫,孙芷君刚才在外面看得分明,虽然都已身死,但他们手中兵刃的制式,身上内甲的材质,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富商能拥有的力量。
这个女人,在说谎。
而且,她是一个极会利用自己美貌与气质的女人。
你看,就连旁边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周虎,此刻看着人家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同情与怜爱。
红颜祸水!
孙芷君心中,警铃大作。
她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赵沐笙,却见自家主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神里满是安抚。
“甄姑娘受惊了。”
赵沐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既然来到了我桃源镇,那便是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甄宓?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
三国时代,艳名最盛的女子之一。
袁绍的儿媳,曹丕的妻子,曹植《洛神赋》的原型。
她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价值连城的筹码。
赵沐笙没有点破。
有时候,让别人以为你不知道,远比你知道,更有用。
“只是……”甄宓抬起那双雾气蒙蒙的美眸,怯生生地看着赵沐笙,“小女子如今无处可去,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安身之所。不知……不知可否在镇中暂住些时日?小女子愿以所有资财相赠,只求……一瓦遮头。”
这话一出,孙芷君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正要开口,以“镇中规矩,外人不得久留”为由拒绝。
赵沐笙却笑着摆了摆手。
“钱财乃身外之物,姑娘不必如此。”
他看向孙芷君,吩咐道:“芷君,去,为甄姑娘和她的侍女,安排一处清净的院落。好生照料,莫要怠慢了客人。”
“主公!”孙芷君忍不住开口。
赵沐笙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去吧,我心中有数。”
孙芷君看着主公那平静深邃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主公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既然他决定留下这个女人,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是。”孙芷君恭敬地应下,随即走到甄宓身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甄姑娘,请随我来。”
甄宓盈盈起身,再次向赵沐笙行了一礼,这才莲步轻移,跟着孙芷君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议事厅的角落里,都站着一个安静的身影。
阿萤。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一下。
只是,当甄宓的目光,第一次落在赵沐笙身上,闪过那一丝惊艳与好奇时,她手中那块擦拭剑鞘的白布,便停顿了一下。
当甄宓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赵沐笙时,她擦拭的力道,便重了一分。
当赵沐笙温和地同意留下那个女人时,那块柔软的白布,与坚硬的剑鞘摩擦,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她不喜欢这个女人。
非常不喜欢。
这个女人看夫君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当初在山里,那些准备偷袭猎物的毒蛇。
看似无害,却充满了侵略性。
……
送走了甄宓,孙芷君很快便折返回来。
“主公,此女来历不明,言辞多有闪躲,绝非寻常商贾之女。您将她留在镇中,恐非福事。”她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我知道。”赵沐笙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那您为何……”
“芷君,”赵沐笙放下茶杯,看着她,笑道,“你觉得,我们桃源镇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人才,土地,铁矿……”
“不。”赵沐笙摇了摇头,“我们最缺的,是一个让天下诸侯,都不得不正视我们的名分。”
“我们有粮,有铁,有兵。但在他们眼中,我们依旧是一伙占山为王的贼。”
“而这个女人,”赵沐笙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就是一块送上门来的敲门砖。”
孙芷君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赵沐笙的意思。
甄家,是冀州士族的代表。
得到甄家,就等于得到了与整个冀州士族对话的资格。
而甄宓本人,更是袁氏和曹氏争夺的关键。
她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但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主公深谋远虑,是芷君短视了。”孙芷君由衷地叹服。
“你也是为了桃源镇着想,何错之有?”赵沐笙温和地笑了笑,“去忙吧,新城墙的建设,还要你多费心。”
“是。”
孙芷君退下后,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下了赵沐笙和阿萤。
“我们也回家吧。”赵沐笙伸了个懒腰,牵起阿萤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赵沐笙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些。
……
夜,深了。
赵沐笙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水力锻锤改良的图纸,揉着眉心回到了房间。
推开门,他却愣住了。
屋里没有点灯。
阿萤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灯下等他,或者是在擦拭她的剑。
她抱着那个丑萌的、代表着赵沐笙的木雕小人,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小猫。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晕,长长的银发铺散在床上,仿佛凝结的月光。
赵沐笙的心,猛地一揪。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下。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谁惹我们家阿萤不开心了?”
阿萤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个木雕抱得更紧了,小脑袋也埋得更深了。
赵沐笙失笑,伸手想去揉揉她的头发。
阿萤却突然抬起了头。
那双纯净的银色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依赖与清澈,反而蓄着一层水汽,充满了委屈和……控诉。
她就那么气鼓鼓地看着他。
然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先是点了点自己的眼睛。
随即,又用力地,指向了门外,孙芷君为甄宓安排的那个院落的方向。
憋了半天,她才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
一句让赵沐笙当场石化的话。
“夫君!”
“她的眼睛,会勾人!”
轰!
赵沐笙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他……他听到了什么?
勾人?
他的阿萤,这个连“喜欢”和“讨厌”都需要他引导半天的小家伙,竟然已经学会了用这么“高级”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醋意了吗?
这学习能力……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无尽的哭笑不得与宠溺,瞬间将他淹没。
“噗……”他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可捅了马蜂窝。
阿萤眼中的水汽,瞬间变成了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你还笑!”
她一把推开赵沐笙,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错了,我错了!”赵沐笙顿时慌了手脚,连忙从背后抱住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不是笑你,我是……我是高兴。”
“你骗人!”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真的,”赵沐笙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个女人只是暂住的客人,过几天就走了。她再怎么‘勾人’,也勾不走你夫君的心啊。”
阿萤的哭声,小了一点。
她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真的?”
“真的。”赵沐笙郑重地点头。
阿萤还是不信。
在她单纯的世界里,所有对夫君示好的女人,都和当初那些想抢走她食物的山匪,没什么两样。
都是坏人!
都是要从她身边,抢走最宝贵东西的坏人!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拉过赵沐笙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然后,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手掌,按在了自己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隔着薄薄的衣衫,赵沐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为他而跳动的心,是何等的炙热与用力。
阿萤仰着小脸,那双被泪水洗过的银色眸子,亮得惊人。
她看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又霸道的认真,一字一句地宣告。
“这里。”
她按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些。
“是夫君的。”
“谁也,抢不走。”
这一刻,赵沐笙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句简单直白的誓言,狠狠地击中了。
所有的雄心,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
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这个让他爱到骨子里的女孩,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嗯,是我的。”
“只是我的。”
“谁也抢不走。”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耳边,重复着。
就在两人紧紧相拥,彼此的呼吸与心跳都融为一体的瞬间。
赵沐笙的脑海中,那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如期而至,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叮!检测到宿主成功安抚了核心羁绊人物“阿萤”的“高级别”醋意!】
【情感波动评级:史诗级!】
【恭喜宿主,触发特殊情感奖励!】
【获得特殊道具——“真心话怀表”x1!】
【真心话怀表:唯一性道具。对非敌意目标使用,可强制对方在你的下一个提问中,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冷却时间:七日。】
赵沐笙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真心话怀表?
这东西……来得可真是时候。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已经雨过天晴,正像只小猫一样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的阿萤。
又想了想,那个被他安置在另一处院落里,心思深沉的绝色佳人。
看来,这桃源镇的日子,是不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