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凯旋堡,花园。
晨曦渐亮,淡金色的光芒穿过精心修剪的树丛,在青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晨露与花的清冷气息,远处传来几声早起的鸟鸣。
克鲁恩伯爵背对着帕克,目光似乎落在远处一株历经风霜的铁松上,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重:
“你这次做得太过了。隆尼....再怎么说也是家族元老,就算叛逃,也该由家族审判席出面处理。动用私刑,还是那般....羞辱的手段....我真不知道你跟谁学的。”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金色眼眸直视着帕克,
“隆尼背后那一脉,盘根错节。他们推出的新元老,必定会在你的继承人评议会上投下反对票。第一顺位继承人.....必须元老院全票通过,你这是在给自己的未来挖坑。”
帕克站得笔直,晨光落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昨夜未散的冷厉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已经清明:
“父亲,您真觉得审判席会公正处置?”
克鲁恩眼神微动,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父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帕克声音冷的像冰,“隆尼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得足够震慑所有人。我要让每一个心怀不轨的人都看清楚,背叛茱昂贝家族的下场,绝不仅仅是失去权位。
我会剥夺他们最看重、最赖以生存的一切!包括他们视若生命的体面和身份!”
克鲁恩静静听着,目光复杂。
“我要让隆尼的名字,变成一个笑话,一个警告。让他的死,堵死所有后来者想走的路!”帕克的眼神杀意凛然,
“元老院的反对票?父亲,如果我的继承人资格需要依靠那些骑墙派、甚至潜在叛徒的全票才能稳固,那这个位置,我不要也罢。茱昂贝的未来领袖,不该由妥协和交易捧上台。”
“帕克。”克鲁恩声音沉重,“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帕克眼中的锐气。
“你以为你是在展现铁腕?不,你只是在发泄私愤,而且是用最愚蠢、最授人以柄的方式。”
克鲁恩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帕克,
“你以为隆尼一脉只会针对你?天真....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在想办法对付整个主家一系,因为你打破了游戏规则最底层的默契——体面。”
“体面?”帕克忍不住反驳,“对叛徒还需要讲体面?”
“正因为他是叛徒,才更要体面地处理!”克鲁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审判席定罪,公开流放,甚至判处死刑,我们都可以操作!那是在规则内的清除。
可你做了什么?动用私刑,极尽羞辱.....你让所有元老,包括那些还在观望的中立派,每晚入睡前都会想——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茱昂贝·帕克这个小子,原来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跟着他,有没有最基本的生命安全?”
克鲁恩逼近一步,几乎与帕克面对面,声音压得更低,却更重:
“你作为我的接班人,统治的基础是什么?是恐惧吗?不全是,更多的是可预期性。”
“是要让下面的人知道,做什么会得到奖赏,触碰什么底线会得到惩罚,而且这种奖惩有章可循!要让我们的盟友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变得更好。”
“而你呢,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和杀意,你今天可以因为愤怒就阉了一个元老,明天是不是可以因为看谁不顺眼就屠他满门?”
“你在拆掉这根支柱,换来的不是忠诚的恐惧,而是人人自危的离心离德!”
帕克脸色慢慢发白,但依旧倔强地站着。
克鲁恩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却更显残酷:“你说你不要靠妥协和交易上台?更天真,茱昂贝家族能屹立两千年,靠的不是某个人绝对的正确或强大,靠的是平衡!是利益交换!是让各个旁支派系都觉得,支持家主发展,比掀桌子更有利可图!”
“全票通过是规矩,这规矩蠢吗?蠢!但它存在的意义,就是逼着未来的家主去谈判,去妥协,去整合我们茱昂贝的血脉!在这个过程中,你才能学会如何做一个家主,而不是一个无法控制情绪的疯子,土匪,街边酒鬼。”
“你现在倒好,直接把桌子掀了。是,你爽了,很解气,但然后呢?”克鲁恩凝视着他,
“隆尼那一票肯定是没了,但其他几票呢?那些原本可能中立,甚至略微倾向我们的人,现在会怎么想?他们还会相信一个破坏规则的继承人做出的承诺?”
“孩子,你要明白,毁灭永远比建设容易,展示残忍,是所有手段里最低级的一种。真正的权力,在于让人即使恨你,也不得不依靠你、需要你,在于你有能力制定一套让大家即使不满,也只能在这套规则里玩的秩序。”
“你证明了你的狠辣,却还没证明你有能力驾驭这股狠辣之后的乱局。你以为你堵死了一条路,其实是把你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走到帕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重:“这次,我不能帮你,也不会帮你。既然你选择了最艰难的路,那就要靠自己走下去....隆尼一脉的反扑会很快到来,元老院的质疑只会越来越多,你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再出错。”
克鲁恩收回了手,看向冉冉升起的太阳。
“你未来要肩负的,是六百亿人的生死,是茱昂贝家族的存续,只有控制住情绪,人才会冷静下来思考。”
老管家悄无声息地走来:“老爷,通知您开会了。”
“知道了。”克鲁恩朝外走去。
“可是隆尼....他差点把我害死了...”帕克深吸一口气,金黄色瞳孔沉寂下来。
伯爵的脚步停住了,他没有回头,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帕克完全笼罩。
沉默良久,声音不再有之前的训诫般凌厉,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绝对威严:
“那就更要让他合法的去死。当你动用私刑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拉低到了和他一样的层次。
想要破坏规则,就需要绝对的实力。
你茱昂贝·帕克,有这个实力吗?”
说完,克鲁恩不再停留,转身径直离去,将帕克独自留在那片灿烂却冰冷的晨曦之中。
“绝对的....实力么?”
原地,帕克喃喃自语。
......
凯旋堡书房,书房中央的氛围与平日的静谧书香截然不同。
那张传承了数代伯爵的书桌上,其他物品已被清空,只庄重地安放着一台跨越光年的通讯装置。
装置呈流线型的银色,这是帝国世袭伯爵的身份象征,材质触手温凉,表面流淌着如水银般的内敛光泽,上面镌刻着茱昂贝家族的古老鹰徽,代表其唯一性与世代传袭的荣耀。
在帝国直辖贵族森严的等级中,伯爵为银,侯爵为紫,公爵为金,这抹银色在此刻既是地位的彰显,也是一道难以跨越的界限。
装置旁边,精心摆放着一盒开启的蜃能紫水晶。
这些水晶约有拇指大小,内蕴流光,如同将一片微缩的星云封存其中,正缓缓释放出柔和而稳定的能量波动,为这超距通讯提供着必需的庞大能源。
光线扫过之处,实体的书架、挂画、地毯变得微微透明、虚化,整个书房仿佛被拉入了一个现实与虚拟的夹缝。
克鲁恩独自端坐在那张宽大的、象征着家主权威的座椅上,身形在弥漫的光晕中显得既孤寂又挺拔。
他面前,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环形光幕迅速凝聚、展开,取代了原本的墙面。
这是一次星区级的重要安全联席会议,所有帝国直封的世袭贵族领主、直辖总督、星座督统都必须参加。
主会人,便是那位掌控着25万大军的帝国星区执政使,整个星区的最高统治者,帝国24位封疆大吏之一,在他的上面,可就只有皇帝了。
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兆亿生灵之上。
光影开始变幻、稳定。
刹那间,克鲁恩仿佛已不在凯旋堡的书房,他出现在了一个无比宏伟、肃穆的环形会议厅中。
这是一个完全由能量光影构筑的虚拟殿堂,穹顶高远,仿佛直接连接着星空。脚下是流转的星图,代表着第63星区的23个星座。
一道道身影在他周围的席位上由模糊到清晰,依次凝实成形。
正前方最高处的主位,星区执政使的影像最先稳定,那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身影,即便只是全息投影,也带着磅礴的气势。
目光扫过全场,会议厅内无形的低语声瞬间消失。
两侧,是十六位星座督统的席位,他们的影像清晰,统帅着16个直辖星座大军团。紧接着,是四十三位帝国行省总督的身影,构成了帝国统治的坚实中层。
另一侧,光幕的色彩变得更为深沉和华贵。
四位公爵的影像几乎同时凝实:龙喉公爵、黯星公爵、蛇目花公爵、狼毒公爵。
每位公爵都有至少一个星座乃至两个星座的自治权。
其下,是三十九位侯爵的影像阵列,克鲁恩看到了艾辛,此前两家关系不错,但现在....却已经暗流涌动。
同时,他也看到了岳父金兰侯爵,两人微微颔首相互致意。
最外围,如同众星捧月般,是七百九十四位伯爵,他们构成了帝国最广泛的统治基石。克鲁恩也在其中,在这庞大而森严的权力结构中,他只是外围席位中不起眼的一员。
然而,正因为身处刚刚结束的茱昂贝dt77\/70会战的暴风眼,他所处的这个“微小”席位,此刻却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注视。
克鲁恩平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席位上,面容在虚拟光线的勾勒下看不出喜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拉比特侯爵艾辛的那道沉静目光,正无声地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