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茱昂贝市,凯旋堡庄园。
伯爵书房,空气凝滞,只有古老的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帕克沉默的坐在那宽大书桌的对向沙发上。
房门开启,克鲁恩伯爵缓步走进,于主位坐下。他取出一支柯拉西雪茄,剪开、点燃,待第一口烟雾吐出,才抬眼看向儿子。
“失败了?”
“是。”帕克的声音有点低。
“说来听听。”克鲁恩的身体微微后靠,指尖轻点着雪茄,灰烬簌簌落下。
帕克轻吸一口气,组织语言:
“我们按计划,成功让那位持有遗产的小姐进入面包篮。当她抵达,一落地,就放雷契尔那条‘小狗’去追。
若她背后真有所谓的‘买家’,此举必能逼其现身。若无人出手,就顺势收回小姐手中的银光遗产。”
克鲁恩微微颔首。
这步棋的本意,就是投石问路,看看有哪些‘买家’蠢蠢欲动,既要看清虚实,也要确保遗产最终落入自家掌控。
“哪个环节出错了?”
帕克深吸一口气:“最开始,就在她该登台前,人.....就在我们眼前消失了。”
“宙波雷达、光学监控、引力子探测,所有传感器都没有任何异常反应。等我们的人赶到最后的信号消失点,只找到三个空壳。”
克鲁恩问:“买家所为?”
“不可能,没听说过有这种手段的买家。”
克鲁恩缓缓吐出一缕烟雾,眼神深邃,“如果没有拿到遗产,我们就不能跟尤纳斯议员翻脸,反而需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伯爵的语气平淡,却让帕克有些羞愧,他想起自己信誓旦旦保证40小时内解决,如今60个小时过去了,只剩下一团乱麻。
“继续说。”
“小姐和遗产丢了后.....”帕克的声音低沉了些,“我还是决定按照剧本处决雷契尔,他知道太多关于我们那位客人的秘密,这条线必须斩断。”
帕克顿了顿:“就在行动即将执行时,隆尼叔叔的人突然插手,把人抢走了。”
“隆尼?”
克鲁恩伯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将雪茄搁在水晶烟灰缸边缘,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窗外迦太基星的璀璨夜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书房内只剩下雪茄细微的燃烧声。
这种沉默比斥责更令帕克难熬。
片刻后,克鲁恩转回头。
“关于客人,目前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具体细节?”
“这件事我做的很隐秘,走的全是本家渠道,理论上,绝无第三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帕克回答得很有把握。
克鲁恩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平淡语气说道:
“帕克,这件事,你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帕克一怔,想要辩解,却见父亲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打断了他:
“你以为,抽调家族金库五个亿现金,元老们不会私下调查了吗?五秩之仪即将到来,这部分资金,原本是要充入税库之中。”
“你的失误,其实不在于计划的疏漏,也不在于隆尼的插手。”克鲁恩的目光古井无波,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帕克心头,
“在于...你的优柔寡断。”
“既然清楚雷契尔知晓客人的身份,你应该在这之前,就把这条线索剪断。”
“可是父亲,”帕克试图解释,“雷契尔和小姐毕竟是父女关系,我想利用这层关系,或许能引出更深.....”
“帕克!”克鲁恩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让书房温度骤降:
“你指望用海盗的感情血缘去拴住100亿星币?对他们来说,在生存和利益面前,亲情是最脆弱的那根线。你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就是给了变数滋生的土壤。”
他稍作停顿,让话语的重量沉淀下去:
“没有人能算尽所有未来。未来,瞬息万变。当小姐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变了。你却还抱着原来的剧本,想着下一步怎么走,这不是沉稳,是迟钝。隆尼正是嗅到了你这片刻的迟疑,才果断出手,不然你以为,他会平白无故来坏你的好事?”
克鲁恩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星空。
帕克默然,父亲的话像冰水浇头,让他彻骨生寒,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
“父亲,我明白了。”帕克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是我未能及时洞察变局,当断不断。”
“明白就好。”
克鲁恩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记住,帕克,在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仁慈和犹豫是奢侈品,代价往往远超你的想象。”
“隆尼现在多半已经摸到了客人的边,那大嘴兜不住,巴蒂克他们肯定也知道了。不过.....大家终是我茱昂贝的人,他们也只是好奇客人的身份,我会亲自把线索处理干净。”
“而你,给客人添了麻烦。”克鲁恩再深吸了一口柯拉西雪茄,这里面有一种物质,能让人头脑清晰,提升记忆力。
“好在....也只是个麻烦。现在最棘手的,是银光遗产,是尤纳斯议员.....他可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
沉默,在书房蔓延。
就在这时,帕克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父亲,你说遗产....会不会在客人手中?”
“哦?”
“根据雷契尔的交代,客人是小姐打捞上来的,并且在小姐手下干了半年。”帕克的思路逐渐清晰,
“帝国境内,除了客人,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种本事,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把人无声无息地带走。那种技术......不像我们已知的任何势力。”
克鲁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既然客人有这等本事,为何要屈居人下,在一个女海盗头子手下当半年的机械师?”
这一下子就把帕克问住了。
老爹说的有道理啊,一个拥有碾压级技术的人,图什么?
对了!他脑海中闪过凤铃那出众的容貌和独特的气质。
“或许是....因为爱情?陆翎阁下,和我们不同。”帕克试探地说。
克鲁恩伯爵看着帕克清澈愚蠢的眼神,缓缓地、用力地将还剩半截的柯拉西雪茄捻灭在了水晶烟灰缸里。
“帕克,”克鲁恩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利益和逻辑,而不是用戏剧里的情节,去揣度一个能轻易颠覆棋局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帕克,望着窗外无垠的夜空:
“客人来自远方,半年时间,足够他摸清凤铃的底细,摸清雷契尔的势力网络,甚至摸清我们茱昂贝家族在这里的影响力,从而推演出整个帝国的冰山一角。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女人的青睐,而是一个立足点,一个观察窗口,一个.....能让他判断出与谁合作最符合他利益的评估期。”
克鲁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现在,他选择了我们,这才是关键。”
帕克怔在原地,父亲的话如同醍醐灌顶。
“不过....”克鲁恩伯爵陷入沉吟,继续道:“你的推断,也并非全无道理。看似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真相。”
帕克犹豫了,“那父亲,尤纳斯议员那边....”
“为了一个不确定能否到手、甚至可能引来尤纳斯议员更多猜忌的‘遗产’,去质疑、逼迫我们最重要的战略盟友?帕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行为?”
帕克在父亲的目光下低下头:“是......极其短视的行为。”
“没错,短视!而且愚蠢!”克鲁恩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所以,我的决策很明确:对遗产,不闻不问。对陆翎阁下,保持信赖与支持。这才是家族掌舵人应有的判断。”
他靠回椅背,语气缓和下来,但内容却更加深远:“至于隆尼、巴蒂克他们可能产生的猜疑,甚至尤纳斯议员那边的压力……这些麻烦,我会处理。你要做的,是看清什么是根本,什么是枝节。”
“我们与陆翎阁下达成的技术垄断协议,是茱昂贝家族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崛起的核心倚仗。那不是简单的实力飞跃,那是通往更高层面的钥匙。”
书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克鲁恩仿佛在给儿子消化的时间。
片刻后,他用一种更低沉、更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出了最终考量:
“不过.....如此重要的盟友关系,仅靠朋友关系来维系,终究显得单薄。古老的智慧告诉我们,最牢固的联盟,往往源于血脉的融合。”
“可是父亲,陆翎阁下之前明确拒绝过联姻的提议。”
“那只是他前日拒绝,昨日拒绝,不代表未来拒绝。”
他看着帕克,最后说道:“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选择合适的时机和人选。但它的优先级,除了‘买家’这个事情外,应置于其他所有事物之上。明白了吗?”
帕克深吸一口气,所有的困惑和挫败感都被一种清晰的目标感所取代。他站起身,向父亲深深行礼:
“完全明白了,父亲。我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调整重心了。”
克鲁恩伯爵满意地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褪去浮躁,变得更为冷静和深邃的光芒,轻轻挥了挥手。
“去吧,有空多来坐坐,你还是太年轻。”
“是,父亲。”帕克转身离去,步伐坚定。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棋局在何处,而自己又该如何落子了。
书房门轻轻合上。
克鲁恩独自留在书房思索,良久,才又缓缓点燃了一支新的柯拉西雪茄。
窗外的星海沉默无语,映照着他深不见底的金黄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