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提亚帝国第63星区,柯西星座,茱昂贝自治领边境,72号农业殖民卫星(官方编号:AGRI-hUb-72“面包篮”)。
这是一个极为偏远的农业卫星,距离迦太基-III有着266AU的距离。
它静静蜷缩在永恒深寒的冰带深处,在这里,那颗给予内星系光与热的太阳,仅仅是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
从外部看,“面包篮”形状更像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蜂巢。
数十个巨大的农业穹顶附着在主结构上,被厚重的复合装甲和纵横交错的支撑骨架所包裹。无数指示灯在其表面闪烁,如同呼吸般明灭,那是数不清的传感器、通讯阵列和无人机出入口。
偶尔有飞船在其间起降,引擎喷流的幽蓝光芒在绝对黑暗的背景下,划出短暂而清晰的轨迹,成为这片死寂虚空里唯一的动态点缀。
塞勒的脸贴在“灰鼬号”运输舰那冰凉的舷窗上,看着那个被称作“面包篮”的庞然大物在视野中逐渐放大。
客舱里挤的满满当当,都是五连座,声音嘈杂热闹。邻座是一个中年男人,颇为健谈。
“卡夫,你跟茱昂贝光合种子集团签了几年合同?”
塞勒回过神来,他如今的容貌已有明显改变——茱昂贝所有通缉令都只对标dNA。
“五年。”
“五年?嘿,有魄力,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男人竖起大拇指,然后摸了摸下巴计算着:“五年…嗯,基本工资加全勤绩效,再算上偏远补贴.....刨去吃喝,省着点大概能揣走400万到450万吧.....”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炫耀和感慨:“我前年也来过,干了整两年,实在扛不住....拿了180万就走人....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塞勒顺着他的话问,“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嘿嘿干笑了两声,搓了搓手指:“迦太基.....太他妈的舒服了。钱扔那儿,听不见响儿.....不像这,想花都没地,只能往兜里攒。”
他似乎想证明什么,又或许只是想找人分享,立刻点开自己的手环,调出一张全息照片,凑到塞勒眼前。
照片里是一个面容温婉的女人和两个笑容灿烂的孩子,背景是迦太基某个宜居城市的阳光海滩,与窗外无尽的黑暗形成残酷对比。
男人的语气里混杂着骄傲和无奈,“好不容易成为迦太基公民,得给他们攒学费啊......妈的,不然谁愿意跑这鬼地方来吃这苦。”
塞勒看着照片,沉默。
这种平凡的牵挂,离他尔虞我诈,浴血搏杀的过去太遥远了,他只能干巴巴地回应:“嗯,挺好的。”
“好什么好,都是债主!”男人笑骂着关掉了手环,但那一瞬间的柔软神情却留在了脸上。
就在这时,灰鼬号轻微一震,对接程序启动。
广播里响起空乘的声音:“已经抵达面包篮,AGR-7号接驳端口。货运人员及持单程劳务合同者准备下船。再次提醒:本站为茱昂贝边境生态改造集团及第四、第七边防哨所的唯一指定补给站。实行军事化管理,请务必遵守相关规则条例。”
男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塞勒,压低声音:“听见没,这里安全得很,有边防舰队罩着,你小子签了五年,就埋头干,攒够钱回家才是正经。”
气密门嘶嘶打开。
所有人都背起行囊,排队入站。
男人站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向塞勒:“嘿嘿,卡夫,但愿能分配到一个区域,到时候我教你怎么操作那些恼人的机械。”
安检站台,人潮拥挤。
塞勒在卡夫诧异的目光中离开了队伍。
“卡夫,你去哪儿!?越晚排队剩下的岗位就越差!”那男人大喊,然而塞勒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通往接驳港下层区域的岔道。
他按照指示,快步走下一段金属阶梯,来到标着【设备维护层-7】的区域。
这里几乎看不到乘客,只有几个穿着工装的技术员推着工具车匆匆走过,对他的出现毫不在意。
走到一个【压力调节阀组-非授权人员禁入】牌子死角,一个穿着茱昂贝边境安检制服的男人正倚在墙壁上,指尖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嘴里吐出烟雾。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脸色带着一点长期值夜班的苍白,制服肩章上的徽记显示他是个分区技术主管。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目光斜睨着走近的塞勒。
“卡夫?”
“嗯。”塞勒停下脚步。
“跟我来。”男人用夹着烟的手随意地朝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应急维修通道指了指,然后自己先一步走了进去。
塞勒紧随其后。
通道门在身后合上,将外界的噪音彻底隔绝。
这里空间狭小,像是小型机械作业的出入口,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线束,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
一路走去,大概十多分钟后,抵达了一扇【检修通道】门前。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靴底碾灭,然后对着塞勒伸出了手,手掌向上,意思不言而喻。
塞勒从怀里取出一个不记名的加密数据芯片,放在对方手里,里面是整整一千万信用点。
男人拿出一个便携式读取器,将芯片插入。屏幕上一连串数字飞速滚动,最终定格。
他仔细核对了数目,脸上那副懒散的表情终于收敛了一些,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手给我。”
男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标准生物信息采集器,造型古怪,显然是非制式的。他抓住塞勒的手腕,将设备对准他的指尖。
一阵轻微的刺痛,设备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样本已覆盖。”
男人瞥了眼读取器上的反馈信息,上面现在显示的名字是【达尔什·卡夫】,基因序列也与芯片里预先存储的记录完全匹配。
至于原来真正的卡夫去哪儿了,不得而知。
“进去吧,走7号备用通道安检,直通摇篮镇,卡夫的合同还剩下五年。”男人伸手在门边验证,片刻后,【检修通道】大门开启。
塞勒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声音。
“记住。”
男人的语气带着警告,“你从来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我。安分守己过好卡夫的日子,五年后拿钱走人,要是惹出麻烦牵连到我们....”
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男人又掏出来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绵长的烟雾。
“妈的一千万啊.....就为了来这鬼地方种五年地?现在逃犯都这么下血本了....”
塞勒听到了背后那扇【检修大门】再次关闭的声音。
又走了十分钟,是一道内部的安检通道,牌子上写着7号,这里没有人值守。
一个柔和的电子女声响起:
“身份确认:达尔什·卡夫,职级:7级农业技术专员。欢迎返回面包篮。卡夫先生,您的居住权限已验证,目的地:摇篮镇,7号居住区,单元b-14,请通行。”
穿过之后,闸门开启,露出了内部灯火通明的洁净通道,与刚才维护层的粗犷截然不同。
空气里的机油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淡淡植物清香的气息,这是殖民卫星内部循环系统的标志性味道。
7级农业技术专员....塞勒脑海中闪过买来的身份信息。
看来自己花了300星币买的这个“卡夫”身份并非普通合同工,而是拥有一定技术和管理权限的中级人员,这意味着他不用挤在底层劳工宿舍了。
通过安检,他正式踏入了“面包篮”的内部——摇篮镇。
出口的闸门开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条宽阔挑高的环形廊桥上。廊桥之下,是一个巨大的人造生态穹顶,模仿着某种宜居星球的黄昏景象。
柔和的人造天光从穹顶高处洒下,照亮了下方的公园、溪流和小片树林。
远处,依穹壁而建的建筑群层叠错落,不少还拥有视野开阔的阳台和私密的露台。
更远处,则是一大片开阔的农场。
这里常驻着十万居民以及二十万名合同工。
与外面永恒的死寂黑暗相比,这里充满了“生”的喧嚣。
塞勒按照指示牌的指引,搭上一辆安静的小型通勤车。
车厢空旷,他听见了远处儿童的嬉笑、两侧建筑群阳台上传来的潮流音乐、小型电动运输车在道路上滑行的微弱嗡鸣。
结束了工作的职工们穿着舒适的便服在公园散步,在露天咖啡馆交谈,巨大的显示屏上播放着迦太基的新闻和娱乐节目,提醒着人们与内星系的微弱连接。
穿过小镇。
塞勒看到了学校、医疗中心、甚至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商业街和娱乐中心。
这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非常的舒适。
这就是他用300星币和1000万信用点换来的“洗白”身份,虽然,他只能在这里待五年。
通勤车最终停在一栋外观简约但质量上乘的住宅楼前,单元b-14位于中间楼层,他用新的身份手环刷开门。
这是一个宽敞的单人套间,有独立的起居室、卧室、一个设施齐全的小厨房和一个能看到部分中央公园景致的阳台。
家具简洁实用,冰箱里空空如也,空气循环系统安静地工作着。
塞勒将那个没什么分量的行囊扔在沙发上,走到阳台,看着外面的景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起点。
他从此刻开始,不再是塞勒,而是农业技术专员达尔什·卡夫,他必须熟悉他的工作,维持他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下去。
就在此时,手环轻微震动:
【达尔什·卡夫专员,欢迎回家,您的新岗位已经分配:第七特区,LK19蔬果作业区,气培作物优化小组组长】
【今日摇篮镇社区通知:晚20:00于中央公园举行迎新集市,欢迎新居民参加】
塞勒关掉信息,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人造的阳光绿林和湖泊,喃喃自语:
“老蛇....我终于自由了.....我会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