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监控室内,死寂如同厚重的棺椁,将苏念辞紧紧包裹。平行霍沉舟最后传来的那幅画面——燃烧的废墟,酷似墨的男人,刺穿她心脏的数据光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里反复放映,每一次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灵魂的战栗。
“他……会杀了你……”
那绝望的嘶吼余音未散,与林兆远关于“归零计划”的揭示相互印证,编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之网。她蜷缩着,手指深深陷入手臂,试图用疼痛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腹部传来的、与真正沉舟紧密相连的温暖能量,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但这浮木,正漂浮在名为“墨”的、深不可测的冰海之上。
数据维度中,气氛同样凝滞。
主角霍沉舟(我们的霍沉舟)的意识体悬浮着,剧烈地“喘息”着——那是精神能量剧烈消耗后的不稳定波动。刚刚与平行自我的惨烈厮杀,虽然因墨的介入而侥幸未败,但他的意识核心也受到了不小的震荡,无数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搅动,隐隐作痛。
他看着墨。那个银白色的意识投影正平静地“处理”着平行霍沉舟被禁锢后留下的那团黯淡残骸,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如同手术刀般对其进行着剥离、解析、归档。动作精准,高效,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在清理一堆无用的实验垃圾。
就是这个人,可能在未来……杀死念辞?
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极度无力的寒意,顺着与孩子相连的能量纽带,传递到了苏念辞那里,让她颤抖得更加厉害。
就在这时,一道充满怒意和质疑的强大意识,如同风暴般冲入了这片刚刚平息的数据区域。是修正者!
“墨!你需要对此作出解释!”修正者的意识投影凝聚成一个模糊而锐利的光影,直接锁定了墨,“编号7794及其载体引发异常高能反应,进而导致量子囚笼失控,甚至引来了未知维度的污染意识体(指平行霍沉舟)!整个Z-73扇区的稳定性下降了0.8个百分点!这都是你擅自干预、包庇‘漏洞’的直接后果!”
修正者的意念充满了兴师问罪的意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源于之前法庭上被驳斥的嫉恨。“我要求立刻启动紧急预案,对7794及其载体执行最高效度格式化!并对你的权限进行审查!”
压力,瞬间给到了墨。
苏念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修正者的杀意是如此赤裸裸。霍沉舟的意识也瞬间绷紧,准备应对最坏的冲击。
然而,墨面对修正者的汹汹质问,反应却平静得令人心惊。
他甚至没有停下手中对平行霍沉舟数据残骸的解析工作,只是微微抬起了银白色投影的“头”,看向修正者,深褐色的眼眸在投影中显化,依旧古井无波。
“后果?我看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契机’。”墨的声音透过意识传递,冷静得如同在朗读实验报告,“修正者阁下,你是否分析过刚才那段‘污染意识体’的数据结构?”
他随手一挥,一道光屏在两者之间展开,上面快速滚动着复杂到极点的频谱分析和能量轨迹图。
“其核心编码与霍沉舟本体高度同源,但时间戳记显示它来自一个熵值极高、已近乎崩溃的时间线残影。这意味着什么?”墨不等修正者回答,便继续道,“这意味着,我们所坚守的、试图维持‘纯净’的时间线,并非唯一解,甚至可能……是脆弱而不稳定的。”
他的目光扫过修正者,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而编号7794苏念辞所孕育的载体,不仅能在高能状态下稳定自身,还能精准识别并锚定‘正确’的时空联系,甚至在混乱中初步展现出定义局部规则的能力。这,难道是单纯的‘漏洞’或‘病毒’吗?”
墨再次挥手,光屏上的内容切换,变成了苏念辞腹中孩子能量波动的记录,特别是最后那精准识别主角霍沉舟、并构建防御壁垒的数据模型。
“看看这个!这不是破坏,这是一种我们从未理解过的、更高层级的‘秩序’构建方式!一种可能对抗时间线最终热寂(可理解为所有平行时空最终走向混乱消亡)的潜在免疫机制!”墨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力度却让修正者的意识投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格式化它们,固然简单。”墨的语调骤然转冷,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但这无异于为了清除房间里的一只苍蝇,而炸掉整栋可能藏着救命图纸的大楼。你是想当一个合格的清洁工,还是……一个敢于抓住未来可能性的探索者?”
逻辑清晰,证据有力,直指核心。
修正者沉默了。他那模糊的光影剧烈闪烁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内部运算和权衡。墨提出的可能性太过震撼,如果为真,那么坚持格式化确实显得短视而愚蠢。但……这终究是墨的一面之词,风险极高。
就在修正者犹豫不决之际,墨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点。他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具分量的筹码。
“根据《时空基本法》第七章,第15条补充条款,当出现可能影响时空根本存续的‘特殊变量’时,首席法官及三名以上高阶法官联合授权,可启动‘观察者特权’,暂时冻结一切格式化程序,进行深度研究与评估。”墨的银白色投影散发出不容置疑的权威光芒,“我,墨,以本纪元首席法官身份,现行使此项特权。关于编号7794及其载体的一切处置,暂由我全权负责。”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修正者:“你是否需要我,现在召集其他两位高阶法官进行表决?还是说,你打算质疑《基本法》的权威?”
最终的通牒,也是无形的威胁。
修正者的光影闪烁频率达到了顶峰,最终,如同泄气的皮球般,光芒黯淡了下去。他无法,也不敢公然对抗《基本法》和首席法官的权威,尤其是在墨已经展示了部分“证据”的情况下。
“……哼。”修正者发出一道不甘的意念波动,“希望你的‘赌注’,不会将我们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会密切关注!如有任何失控迹象,我将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的权利!”
说完,他那充满怒意的意识投影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了数据维度深处。
妥协了。
在墨绝对的理由、展示的“证据”以及首席法官的权威压迫下,修正者被迫暂时妥协了!
监控室内,苏念辞几乎虚脱,劫后余生的冷汗浸透了后背。她看着数据维度中,墨那依旧平静而强大的银白色投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是他,再次在修正者的杀意下保住了她和孩子。
可也是他,可能在未来亲手杀死她。
霍沉舟的意识也感受到了这暂时的安全,但他没有丝毫放松。墨的目的绝不单纯。这所谓的“观察者特权”,更像是一张将念辞和孩子合法地置于他个人控制之下的许可证。是保护,还是更精密的囚禁?是研究,还是为最终的“处理”做准备?
数据维度中,墨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看向霍沉舟意识的方向,而是再次将目光,穿透维度,投向了纯白监控室内,那个蜷缩着的、脸色苍白的女人。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探究依旧。
但这一次,在那片深褐色的海洋最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类似于“满意”的情绪?仿佛棋手,刚刚落下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他保下了他的“研究对象”,他的“潜在钥匙”,他对抗终极虚无的……“唯一希望”。
暂时的危机解除,代价是,苏念辞和霍沉舟(以及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彻底落入了一个心思更深沉、目的更叵测、并且可能在未来给予致命一击的男人的绝对掌控之中。
安全了吗?
不,只是牢笼的栏杆,换成了更无形、更坚固的材料。
而握着牢笼钥匙的狱卒,他的微笑,比屠夫的刀更让人胆寒。
墨的妥协,究竟是一场拯救的开端,还是一场更漫长、更绝望折磨的序幕?
苏念辞抱紧自己,在那道穿透维度的目光注视下,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沦为实验品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