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时空法庭凝固的空气,也劈中了苏念辞摇摇欲坠的灵魂。
“……应该被彻底抹去的……”
那未尽的话语,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碴,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那里,她的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母亲剧烈的情绪波动,不安地躁动着。
彻底抹去?他和她?在怎样不堪的过往里,她竟然是一个需要被“彻底抹去”的存在?
首席法官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墨和苏念辞之间来回扫视,原告席上的修正者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看好戏的弧度。旁听席上的光影们发出更加嘈杂的嗡鸣,显然,这场审判的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掌控。
墨死死按住自己的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眼中那抹与胎儿隐隐共鸣的金芒剧烈地闪烁、明灭,仿佛正在与某种强大的、试图压制它的力量搏斗。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冷峻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挣扎与痛苦,甚至还有一丝……茫然无措的脆弱。
这与他刚才掷地有声、揭露自身秘密的威严法官形象判若两人。
“墨法官!”首席法官沉声开口,带着警告意味,“请注意你的言辞和立场!你刚才的发言,以及你此刻的状态……”
“我的状态很好!”墨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威势。他深褐色的眼眸狠狠闭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但那缕金芒,并未完全熄灭,只是变得极其微弱,固执地潜伏在他瞳孔深处。
他不再看苏念辞,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众人的幻觉。他将目光重新投向首席法官和陪审团,只是那视线,似乎失去了焦点,穿透了他们,落在了某个虚无的、遥远的过去。
“我刚才的陈述,关于时间锚点基因的存在及其意义,句句属实。这一点,最高时空法则第 VII 章,第 3 条,‘关于异常时间因子潜在价值的补充界定’,有相关模糊记载,虽不详尽,但足以佐证其并非空穴来风。”他的语调恢复了平板的官方腔调,但语速稍快,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因此,基于此条法则,以及被告人苏念辞所展示的、因其‘错误’而衍生的正向时间流变证据,”他顿了顿,似乎这个词让他极为难受,“我坚持认为,对此案嫌疑人,编号7794苏念辞,及其所孕育的特殊时间载体,执行最高级别的‘格式化’清除,是不合时宜且可能造成更大规模时间熵增的错误裁决。”
“墨!”修正者猛地站起身,声音尖锐,“你这是在公然偏袒!就因为你们可能是‘同类’?”他特意加重了“同类”两个字,充满讥讽。
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让修正者瞬间噤声。
“我是依据时空基本法,以及……我个人的最高权限,做出此判断。”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我提议,暂时中止对苏念辞的格式化程序,将其置于一级监控之下,等待对其胎儿时间锚点基因的稳定性及潜在风险进行为期三个标准时间流的全面评估后,再行最终决议。”
一级监控!全面评估!
这不是无罪释放,这甚至不是自由。但这意味着转机!意味着她和孩子,至少暂时摆脱了即刻被“抹去”的厄运!
苏念辞的心脏狂跳起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希望的微光,穿透了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绝望深潭。
然而,那光芒还未在她心中温暖地铺开,就被墨接下来的举动彻底冻结。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将视线转向她。那目光,不再是刚才揭露秘密时的激动,也不是挣扎时的痛苦,更不是法庭上的威仪。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深刻审视、冰冷评估,以及一种……仿佛穿透她灵魂,在凝视另一个人的、令人心悸的专注。
他一步步走下法官席,来到被告席前,隔着那层无形的能量屏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法庭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苏念辞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抹微弱却执拗的金芒,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气场。那不仅仅是一个法官对被告的审视。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那层屏障,指尖在距离屏障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他的指尖微微颤抖。
“苏念辞。”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仿佛耳语,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直抵灵魂深处。
就在他念出她名字的刹那,苏念辞猛地一颤!
一股尖锐的、仿佛源于灵魂本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骤然闪过几幅极其模糊、支离破碎的画面——
……无尽的虚空,星辰如同破碎的玻璃……一个背影,决绝地走向毁灭的漩涡,那背影……那背影的感觉……很像眼前的墨!……还有彻骨的悲伤,一种被全世界抛弃、连存在都被否定的巨大荒诞和绝望……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只留下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和空洞感,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她惊恐地看向墨,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墨的瞳孔也在那一瞬间剧烈收缩。他显然也感受到了什么,或者说,看到了她因那瞬间的灵魂悸动而苍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
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明了和……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着的痛苦。
“原来……真的是你……”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那语气不再是疑惑,而是某种尘埃落定般的确认,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他没有再说“抹去”那个词,但这句“真的是你”,比任何判决都更让苏念辞感到恐惧。
他认识她!不是在资料上,不是在法庭的记录里,而是在某段被遗忘的、涉及“彻底抹去”的时空过往中!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忌惮,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波动(那是同为时间锚点基因携带者的共鸣?),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仿佛在权衡利弊的算计。
“带下去。”他直起身,不再看她,声音恢复了法庭的冰冷威严,对着旁边的执法守卫命令道,“按一级监控程序执行,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修正者部门。”
守卫上前,无形的能量枷锁瞬间扣住了苏念辞的手腕,冰冷刺骨。
在被守卫带离被告席,转身走向侧门的那一瞬间,苏念辞忍不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墨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沉重。他微微仰着头,望着法庭穹顶上那片虚假而浩瀚的星河,侧脸线条紧绷得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他刚才为她争取了生机,暂时保住了她和孩子的命。
可他看她的最后那一眼,那确认了某些可怕过往的眼神,那冰冷的算计,比修正者赤裸裸的杀意,更让她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的茫然与恐惧。
这个男人,这个身负秘密、与她命运诡异交织的法官,究竟是敌是友?他那未尽的过去,那句“彻底抹去”,到底隐藏着怎样血腥的真相?
暂时的安全,是否只是通往另一个更精心设计的绝望陷阱的缓刑?
沉重的法庭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眼前是漫长而冰冷的监控走廊,尽头是无尽的未知。
而身后,那刚刚给予她一线生机的男人,本身就成了最大的悬念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