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的战火不时点燃南方的天空，已经很晚了，路上就只有一辆车，子肥泉还是缩在副驾驶。
深冬的冷空气撞在车壁上，从缝隙挤进来。
“这么晚了，去管理所对付一下行吗?”
何知行打了个哈欠，再次试图说服副驾驶的女孩。
“不行，我今天必须要吃到中餐。”
回到公寓，子肥泉毫无顾忌地直接在客厅脱了个精光，打着赤脚走进浴室。
何知行已经放弃喝止了，筋疲力竭地去配给袋中翻出了冻牛肉和洋葱。
或许其他鬼佬会直接牛排和沙拉就打发了，但要是子肥泉洗完澡出来看见他随随便便搞了这两玩意，说不定会把何知行扒了皮。
额——
搞个牛肉炒洋葱吧，应该算中餐。
还有往死里放辣椒粉，子肥泉要辣口的。
厨房也没有铁锅，何知行直接把一个平底锅架上去，倒了点橄榄油，再下洋葱，最后放切片的牛肉。
没有酱油和盐，有点不像中餐。
算了，不管了。
折腾到一半，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厨房，何知行知道是子肥泉进来了。
“你能不能穿拖鞋，真的没声音，。”
子肥泉没回答，站在他旁边，穿着一件新的大码军装上衣，拉链只拉倒一半，东西半球都露出来，下身还是镂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胸部。
和上午刚在尸堆里不同，此时的她眼里的悲戚和淡漠似乎少了一点，神色也没有这么绷着，脸上的线条柔和不少。
“挺香的。”
她看着菜说，手插在口袋里，欠身过去轻轻吸了几口。
子肥泉走出厨房，继续在配给袋里翻找起，回来时微笑着，手里拿着番茄和鸡蛋。
“可以做沙拉和水煮蛋。”
何知行评价，他快要困死了。
“不行。”
她把蛋打碎了混在一个碗里，把头发撩起来防止沾到蛋液，挑拣出蛋壳。
子肥泉似乎兴致很高，与白天截然不同，像是一个研究着玩具的小女孩。
真反差……
何知行看着她把番茄切得大小不一，自己把牛肉炒洋葱盛出来给她。
思乡情绪在此时达到顶峰，何知行突然感觉自己是刚刚赶末班地铁回来的丈夫，家里的妻子在门口等着自己，虽然不会做菜但还是细心地整理好，窗外万家灯火。
他也不是没有了解过回国的途径，可因为西方战火连天的缘故，民航已经全部停飞。
“你流泪了。”
子肥泉头也不抬地说，南方军的火箭弹开始在郊外爆炸，一闪一闪。
她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何知行一眼，端着牛肉走出去，外面传来餐具的碰撞声和吧唧声。
何知行端着番茄炒鸡蛋出来的时候，女孩正好在把牛肉用叉子往嘴里送，每根刺都没闲着，都挂着一片。
“尝一下这个。”
他说。
子肥泉用叉子插起一片鸡蛋送进嘴里，嚼到一半，猛地捂住脸冲进厕所。
太难吃了?
何知行尝了一块，自己以前也做过，味道不变。
子肥泉走回来，明显用水洗了脸。
“……我止不住。”
“没事的，想家了是吗。”
她点点头，面无表情，眼泪还是簌簌流下来，何知行感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为眼前的子肥泉和白天冷酷的人设实在反差太大了。
“我看你也不像前线作战人员，在后方很容易待到战争结束的，我也很想家，但回不去，呵呵——你在这再待几天就行，马上就有北运的列车，部长会让我送你过去的——”
“——谢谢你的中餐。”
她打断了何知行的话，顿了顿继续说。
“确实，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去——你们羡慕长生者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世间的繁华，在食色的漩涡中无尽徜徉，可是我活到现在的唯一想法就是我不能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
她再次插起一片鸡蛋，竖在眼前看着，
“我要死在我的家乡，那里有一小片田，我会在田埂上脱光衣服，打爆我的脑袋，身体滚落到田洼里，让身体在那腐烂，融入土地，不允许任何人来收尸。”
何知行沉默着，他不是很饿，把菜推给了子肥泉。
经过今天的相处，本以为眼前的女孩已经没什么有所牵挂的了，不曾想她心底竟藏有如此想法。
“我去洗澡了，今天剧院那地下室是真难闻。”
何知行起身，想报复似的也在客厅脱光，一回头看到子肥泉灼灼的视线，还是没那胆子，只能走进浴室里去。
出来时子肥泉正在认真地洗碗，神色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我先睡了。”
何知行说，今天那场战斗直接把自己的命耗了一半，再不睡的话得猝死了，明天调查就要开始，得好好养精蓄锐。
说是这样说，躺在床上听见子肥泉走进她的卧室的声音，又开始辗转反侧起来。
今天在剧院地下室的那一幕幕惨状不断浮现在眼前，直直往他脑子里钻。
何知行感觉脑子在被啃食，抱着脑袋缩成一团，闭上眼就是团成乱麻的黑白线，永远无序地横冲直撞。
是战争综合症吗，可自己还没有上过前线。
不知过了多久，南方军的炮火都歇息了，何知行还是瞪着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他无可奈何地坐起来，准备细化一下调查方案。
“咚咚咚——”
卧室门急促地响起。
“谁？”何知行下床。
“除了我还有谁？”是子肥泉的声音，“快开门，我懒得撬锁了，话说你锁门干什么，防我吗？”
打开门，子肥泉还是只穿着上衣，她走进来东张西望，看到一旁何知行刚刚启动的电脑。
“怎么了？”
“这该我问你，隔着扇墙都听见你床在嘎吱响，鬼压床？”
何知行没想到自己翻身的声音居然这么大，他说了自己失眠的缘由，表示道歉。
“你放心去睡吧，我干点活，困了直接睡就好。”
子肥泉没说话，抱着手看他，挠挠龙鳞，片刻后走过去把开好的电脑盖上，自己上了床把被子掀开钻进去。
“还挺好闻，进来，我陪你睡。”
何知行有些着急，这人真的太奇怪了，竟然对一个才认识了几个小时的人做到这种地步——他站起来靠到墙边——
“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而且你不怕我对你动手动脚？”
“要动快动，套放在我床头柜那里，我也试试三大欲望之一是什么滋味。”
子肥泉把龙尾伸出来拍了拍被子。
两人就这样互相大眼瞪小眼了几分钟，何知行突然发现就算动手动脚也是眼前的女孩对自己动，力量差距太大了。
“……”
他拍了拍脸，长出一口气爬上床去，子肥泉掀开被子让他进来。
“害羞什么？近一点，风会灌进来，你从后面抱住我。”
子肥泉冷哼几声，把有点脸红的何知行拗过来和她面对面，自己翻个身退着往何知行怀里挤，龙尾从他胯下钻过，在背部轻拍了几下。
子肥泉瓷白的后颈近在眼前，在黑暗中欺霜赛雪，她的头躺在自己的小臂上，何知行有些手足无措，尽量放缓呼吸。
女孩把他的左手抓过去搂住自己。
“你这样我会起反应的。”
子肥泉没听到似的，还是往怀里蹭了蹭，良久，她幽幽地说，声音像神道里肃穆的武士。
“景泰四年冬，苏州大雪，死伤无数，每一晚阿娘都这样抱着我，挨过了整个冬天。”
景泰四年，何知行调动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反正是古代就是了，怀里这女孩的经历真的超乎想象。
“你母亲她现在还在国内？”
他问，既然子肥泉这么长寿，她母亲也能，那回国后这女孩也会有个念想。
“她没活过倒春寒。”
“快睡吧。”子肥泉用尾巴轻抚着何知行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