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学宫掀起的工业化浪潮,以其无可匹敌的价格优势与稳定品质,在短短时间内,便将旧有的丹药与法器市场冲击得七零八落,如同狂风过境,只余满地狼藉。昔日门庭若市的丹坊器铺,如今变得门可罗雀;曾经被视若珍宝的传承丹药与精心锻造的法器,在学宫那源源不断、物美价廉的“科学造物”面前,迅速沦为了无人问津的积压货色。恐慌如同最深沉的梦魇,缠绕在每一个相关从业者的心头,而恐慌之后,那积压的怨恨与不甘,终于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寻找到了一条裂隙,开始喷薄而出。
青岚宗,这座曾经在真理学宫面前折戟沉沙、颜面尽失的古老宗门,其核心重地“青岚殿”内,此刻正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往日里缭绕的祥和云雾似乎都变得凝滞,巡逻弟子的脚步也显得格外沉重。大殿之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一张张或阴沉、或愤怒、或带着绝望挣扎的面孔。
端坐主位的,正是青岚宗宗主凌啸天。他面色看似平静,但那紧握座椅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以及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解的屈辱与恨意,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青岚宗作为本区域曾经的霸主,在真理学宫手上接连受挫,声望大跌,依附的势力也开始离心,这份耻辱,如同毒火般日夜灼烧着他的心神。
下首左边,坐着的是“百草谷”谷主木须道人。这位以丹道立派、享誉数百年的老者,此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往日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憔悴与怨毒。百草谷赖以生存的丹药产业几乎完全停滞,库房中堆积如山的丹药不仅无法变现,反而每日都在消耗着维护的灵石,门下弟子人心惶惶,传承千年的基业眼看就要断送在他手中。
右边,则是“金焱宗”宗主焱烈。他身材魁梧,赤发如火,脾气本就暴躁,此刻更是如同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周身隐隐有炽热的火气逸散,将身周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金焱宗的炼器工坊已然熄火多时,弟子们无所事事,宗门财源枯竭,往日里那些求着他炼制法器的修士,如今都转投了学宫那冰冷无情的制式飞剑,这比直接打败他更让他感到愤怒与羞辱。
此外,殿内还坐着“黑岩峰”的李家族长李擎,其家族掌控着附近几条重要的低阶玄铁、精铜矿脉;“风吟丘”的张家长老,其家族以出产几种特性独特的辅药灵草而闻名;以及几位在周边坊市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商会联盟首领。这些人,无不是被真理学宫的工业洪流冲击得损失惨重,利益共同体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凌宗主!”木须道人率先开口,声音嘶哑尖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那真理学宫欺人太甚!以邪术乱法,搅得天下不宁!我百草谷库房积压的丹药,如今已是臭不可闻,门下弟子连维持基本修炼的灵石都已匮乏!长此以往,丹道传承断绝,我等皆是千古罪人啊!” 他说到激动处,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躯颤抖不止。
焱烈猛地一拍身旁的玉桌,坚硬的玉石桌面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他低吼道:“木须道兄说得对!那帮异端弄出来的铁疙瘩,也配称之为法器?毫无灵性,冰冷死寂,简直是对我辈炼器师的侮辱!我金焱宗数千弟子,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宗门积蓄耗尽!此仇不共戴天!必须让那真理学宫付出代价!”
李擎相对冷静一些,但眉头也紧锁着,沉声道:“两位宗主的心情,李某感同身受。我李家矿脉如今开采出的矿石,几乎无人问津,价格暴跌,矿工都已遣散大半。只是……那真理学宫势头正盛,其丹药法器,确实……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价格更是低得匪夷所思。正面与之抗衡,恐怕……”
“正面抗衡?我们还有正面抗衡的资本吗?”一位商会首领苦笑着接口,脸上满是无奈,“如今坊间修士,只认学宫货。我们即便将价格压到成本线以下,也无人问津。他们的成本,低得我们根本无法理解!”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让激愤的众人稍微冷静了些,但脸上的绝望之色却更加浓重。是啊,在绝对的价格和技术优势面前,他们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凌啸天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光芒,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诸位,正面抗衡,我等确已力不从心。但,那真理学宫也非无所不能!他们能凭空造出那些海量的丹药和法器吗?不能!他们必然需要消耗天文数字的原料!灵草、矿石、各种天材地宝!”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尤其是在木须道人、李擎等人脸上停留:“而这些,正是我等……尚且能够掌控的力量!”
木须道人浑浊的眼睛猛地亮起一丝狠厉的光:“凌宗主的意思是……断其根基?”
“不错!”凌啸天重重一拳砸在扶手上,语气斩钉截铁,“联合我等所有宗门、家族、商会之力,组成联盟,对真理学宫实施最彻底的——资源封锁!”
焱烈恍然大悟,兴奋地低吼:“妙啊!只要我们联手,禁止任何灵草、矿石流入真理学宫!看他们那庞大的流水线,拿什么来运转!没有原料,他们的丹药洪流立刻就会断流,法器暴雨也会停歇!”
李擎沉吟道:“此计虽好,但执行起来恐有难度。难免会有一些利欲熏心之辈,铤而走险……”
“那就杀鸡儆猴!”一位面相凶悍的商会首领恶狠狠地说道,“成立联盟巡逻队,在各主要商道设卡盘查!但凡发现向真理学宫输送资源的商队,一律扣留货物,严惩不贷!并将其列入联盟黑名单,永久禁止其进入我们所有势力范围内的坊市和拍卖行!我倒要看看,谁还敢为了那点灵石,得罪我们整个联盟!”
这个充满霸凌色彩的建议,却立刻得到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在绝对的利益受损和生存危机面前,道德与规则早已被抛诸脑后。他们仿佛抓住了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沾染着血腥与霸道。
“好!既然如此,我青岚宗愿为此联盟之首!”凌啸天站起身,身上重新焕发出属于一方霸主的气势,“我提议,即刻成立‘反异端联盟’!以我青岚宗、百草谷、金焱宗为核心,在座各位皆为创始成员!我等在此盟誓,自即日起,对真理学宫实施最严厉、最彻底之资源封锁!”
“凡联盟成员及其辖下势力,严禁以任何形式向真理学宫出售、转让、输送任何品类的灵草、灵药、灵植种子、各类矿石、金属灵材、以及一切可用于炼丹、炼器或维持其阵法运转之资源!”
“同时,联盟将组建联合执法队,巡查各方,严厉打击任何敢于违逆联盟禁令,与真理学宫进行交易之商队、散修及势力!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等要让那真理学宫明白,与传统为敌,与天下修士为敌之下场!”
凌啸天的声音在真元的鼓荡下,如同雷鸣般在青岚殿内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决绝。
“同意!我百草谷加入!”
“我金焱宗加入!誓与那异端周旋到底!”
“我黑岩峰李家,愿倾全族之力,支持联盟!”
“附议!”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与报复的快意。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失去了原料供应的真理学宫,那轰鸣的厂房逐渐沉寂,那恐怖的流水线变成一堆废铁,那些可恨的“学宫货”从市场上消失,而他们,将重新夺回失去的一切。
联盟的成立,效率高得惊人。一份以“反异端联盟”名义发布的、措辞极其严厉、充满敌意与威胁的联合声明,迅速被刻印了无数份,通过传讯符阵、飞剑传书、快马信使等各种渠道,如同瘟疫般扩散至天玄界东部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向着更遥远的地域传播。
声明中,将真理学宫斥为“祸乱道统、践踏传统、以妖魔邪术蛊惑人心之异端”,并罗列了其“十大罪状”。宣布联盟成员将彻底断绝与真理学宫的一切往来,并号召所有“秉持正道”的修士与势力共同抵制。最核心的,便是那一条冷酷无情的资源封锁令,以及对于任何“资敌”行为的严厉警告与惩罚措施。
这份声明的出现,如同在原本就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又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那些原本就因为市场被冲击而濒临破产的传统丹师、器师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和依仗,纷纷奔走相告,弹冠相庆,认为反攻的时刻终于到来。不少中小型宗门和家族,在联盟的威势和自身利益的考量下,或是公开表态支持,或是暗中向联盟递交投名状,加入了封锁的行列。
一时间,真理学宫在外界看来,似乎真的陷入了一种被孤立、被围困的险境。原本还有一些胆大的商队,会偷偷夹带一些学宫急需的稀有矿石或灵草前往交易,但在联盟巡逻队开始出现在主要商路,并连续查抄、扣押了几批货物,甚至将几个“不识时务”的商队首领当众废去修为后,这股暗流也迅速平息了下去。
通往真理学宫方向的几条主要商道上,肉眼可见地变得萧条冷落。往日的车水马龙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些行色匆匆、不敢装载任何敏感物资的零散旅人。联盟设立的检查卡口,旗帜招展,守卫的修士眼神倨傲而警惕,仔细盘查着每一支过往的队伍,气氛紧张而压抑。
“反异端联盟”更是派出了由各宗精英弟子组成的联合巡逻队,不时在学宫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耀武扬威地巡弋,气焰十分嚣张,大有一副要将真理学宫彻底困死、饿死的架势。
各种不利于学宫的流言也开始在坊间肆意传播。
“听说了吗?真理学宫库房里的原料,只够支撑一个月了!”
“嘿嘿,没有灵草,看他们那什么科学丹药怎么炼!没有矿石,那流水线再厉害,也只能生产空气!”
“联盟这次是动真格的了!看来这真理学宫,风光不了多久了……”
“可惜了啊,那些物美价廉的丹药法器……”
这些流言和外界的变化,不可避免地传入了学宫内部。一些负责对外采购、情报收集或者与外界接触较多的弟子,明显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弥漫的敌意。虽然他们对学宫有着坚定的信念,但面对如此严峻的封锁,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隐忧。
“老师,‘反异端联盟’已然成型,其资源封锁令正在严格执行。”陆明站在丹道理性重构中心的主控室内,向林可汇报着最新的情况,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我们之前储备的‘冰心草’、‘流银砂’、‘赤炎晶’等十七种关键辅料和特殊矿石,库存量正在快速下降。按照目前的生产消耗速度,最多只能维持四十到五十天。而且,外界品质较好的原料流入已基本断绝,我们能够通过零星渠道获得的,大多是些品质低劣的边角料。”
陈晓也补充道:“根据外联司和监测法阵反馈的信息,联盟的巡逻队活动频繁,对我们的外部资源获取造成了极大困扰。坊间舆论也对我不利,很多散修和小商会虽然心向我们,但迫于联盟压力,不敢再与我们交易。”
几名在场的核心弟子,脸上也都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他们亲身参与了学宫奇迹的创造,深知原料对于维持那庞大工业体系的重要性。若是真的被掐断了原料供应,即便拥有再先进的技术,也难为无米之炊。
然而,身处风暴眼的林可,反应却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她甚至没有从面前那显示着复杂灵气粒子运动模型的光幕上移开目光,只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所以呢?”
陆明微微一怔,随即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弟子是担心,若原料供应长期无法解决,我们的丹药和法器生产可能会被迫减缓甚至中断,届时……”
“中断?”林可终于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谁告诉你们,我们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封锁而中断生产?”
她缓步走到中央最大的光幕前,手指轻点,调出了学宫地下那庞大无比的“复合型灵脉网络”与“物质能量转化核心”的实时运行数据图谱。那上面显示的能量流庞大而稳定,各种参数都在最优区间运行。
“他们犯了一个根源性的错误。”林可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洞察力,“他们依然在用衡量旧时代作坊的标尺,来试图理解我们所构建的工业文明。”
“他们以为,控制了几种特定的灵草、几种特定的矿石,就能扼住我们的命脉。”她的指尖在光幕上划过,调出了对数十种常见灵草、矿石的分子级结构分析、能量属性图谱以及人工合成路径的研究数据,“但他们无法理解,当对物质和能量的认知深入到一定层次后,‘资源’这个词的定义,本身就在被重构。”
“灵草的有效成分,无非是特定的有机分子与生命信息灵能的结合体。矿石的特性,源于其独特的晶体结构与蕴含的天地灵机。”林可开始展示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模型和实验数据,那是关于“基础元素分离与灵能场诱导重组”、“人工环境模拟灵植超速培育”、“特定能量频率催化物质相变”等前沿领域的研究进展。
“我们目前仍然部分依赖外部原料,并非因为我们无法制造,而是因为在现有技术条件下,大规模进行元素层级的人工合成,其综合成本相较于直接获取天然原料,暂时还不具备绝对优势。但这绝不代表我们离开了他们提供的那些‘特定’清单上的东西,就束手无策。”
她的目光落在陆明和陈晓身上,下达了新的、清晰的指令:
“第一,启动‘内部资源优化与替代方案’。成立专项小组,重新审视所有丹方和法器设计,寻找可以被更常见、更容易获取或内部生产的材料替代那些被封锁的关键辅料。利用‘太虚演算符阵’,加速新配方的模拟与验证。”
“第二,全面加速‘可控灵境生态培育计划’。与杨华长老密切配合,利用其生命韵律调和之力,在学宫内部构建多个大型的、环境参数可精确调控的‘人工灵植培育单元’。目标是实现八十种以上常用灵草、三十种以上稀有灵植的规模化、高速化、品质可控化培育,周期要缩短至自然生长的五分之一以下!”
“第三,也是最具颠覆性的一点,”林可的指尖重点在了光幕上那个代表着“物质转化阵列”核心的、不断旋转的复杂几何模型上,“‘元素重构与定向合成’重大项目,权限提升至最高级别。集中所有空闲算力,调动相关领域最顶尖的研究人员,优先攻克‘星辰砂’、‘万年铁木心’、‘地脉乳髓’等几种目前看来最难替代的关键材料的低成本、高效率人工合成技术!我要在三十天内,看到至少三种材料的实验室级别合成成功!”
她转过身,面对着被她这一系列超越想象的技术路径震撼得有些失神的弟子们,语气中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源自知识本身的强大自信:
“去告诉那些以为凭借资源就能扼杀我们的人。”
“他们的封锁,最多只能让我们在成本核算上多花费一些心思,在技术路线上多一些选择。想用这种原始的手段来阻挡我们,无异于螳臂当车。”
“很快,他们就会惊恐地发现,他们视若壁垒、赖以讨价还价的所谓‘稀缺资源’,在我们所掌握的力量面前,将会变得何等……平常与廉价。”
陆明、陈晓以及其他弟子,听着林可那平静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话语,看着光幕上那些代表着未来科技方向的复杂模型与数据,心中的些许阴霾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坚定的信念与期待。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当“反异端联盟”自以为得计、弹冠相庆之时,学宫却以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将他们的封锁彻底碾碎,并将一个全新的、由学宫定义的“资源”概念,狠狠砸在整个世界面前!
危机?这从来就不是危机。这只是真理学宫向这个蒙昧的世界,展露其冰山之下那更加庞大、更加深邃力量的又一个契机!联盟的反扑,资源的封锁,看似声势浩大,杀气腾腾,却不知自己正在拙劣地扮演着推动历史车轮的丑角,并亲手为真理学宫那即将到来的、更高维度的震撼登场,搭建好了最“完美”的舞台。风暴已然降临,但风暴眼的中心,真理学宫,依旧在按照自己冷静而精确的节奏,筹备着下一次,足以让旧世界所有认知彻底崩塌的……工业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