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盐换红糖的成功,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通气孔,让林向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那几块暗红色的糖砖被晓梅像藏匿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锁进了家庭基金盒子的最底层,非到必要时刻绝不轻易动用。
它们不仅是甜味的来源,更是一种战略储备,一个打破周满囤之流原料封锁的证明,意味着这个家在困境中又多了一份辗转腾挪的可能。
利用这笔“意外之财”和糖葫芦小贩那里稳定收购来的糖渣碎果,林家酸梅汤的品质得到了稳固的提升。
融入山楂酱的改良配方口感层次愈发丰富,回头客增多,晓梅账本上的进项也日渐稳定。
土法保温箱的投入使用,更是解决了易变质的后顾之忧,使得小批量的提前备货成为可能。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林向阳的野心,也随之悄悄膨胀了一点。
既然酸梅汤的市场反响不错,是否能尝试扩大一点规模?增加一点产量?
毕竟,槐树下那份额有限的摊点,收入天花板肉眼可见。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萌芽,就被现实无情地扼杀了。
这天下午,林家兄妹刚在老位置摆开摊子没多久,甚至还没开张,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一股更强的、带着奶甜味的冷气便席卷而来。
只见一辆漆成白绿相间、印着“国营第二冷饮厂”字样的三轮车,由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表情淡漠的中年男人蹬着,稳稳地停在了槐树下,距离林家小摊不到十米远。
车后座上固定着一个刷着绿漆、不断散发着白色寒气的木质冰柜,柜面上用红漆写着醒目的价格:
【奶油冰棍 三分】【豆沙冰棍 两分】【糖精水 一分】
这才是正规军!
国营冷饮车!
它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
那冰冷的寒气、那诱人的“奶油”和“豆沙”字眼、那代表“公家”的权威感,都不是林家那瓦罐和纸杯所能比拟的。
“国营厂的来了!”
“妈!我要吃奶油冰棍!”
“豆沙的!豆沙的便宜一分钱呢!”
孩子们瞬间“叛变”,呼啦啦地围住了冷饮车,举着手里攥得发热的硬币,叽叽喳喳地叫嚷着。
林家摊前,瞬间变得冷清无比,只剩下几个家境特别困难、连一分钱糖精水都买不起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边的热闹,又看看林家摊位上红亮的酸梅汤,咽着口水。
林向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晓梅抱着钱盒子的小手紧了紧,脸色发白。
卫国不服气地瞪着那辆冷饮车,拳头悄悄攥起,似乎想上去理论为什么抢他们地盘。
晓雨害怕地躲到大哥身后,小声问:“大哥……他们来了……我们是不是卖不掉了?”
那冷饮车的售货员,熟练地收钱、开柜、取货,眼神偶尔瞥过林家这边,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什么不入流的山寨货。
他甚至故意把冰柜盖子开得很大,让那股带着奶香味的冷气更多地散发出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威慑。
压力如山般袭来。
这不是王翠花式的胡搅蛮缠,也不是街溜子式的暴力威胁。
这是来自体制内的、降维打击式的竞争。
对方资源雄厚(有冰!有奶!有糖!),成本可控(规模化生产),品牌权威(国营字号),几乎是全方位碾压。
硬碰硬,根本没有胜算。
林向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慌乱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他仔细观察着。
他发现,尽管国营冷饮车吸引力巨大,但并非所有孩子都能立刻消费得起。
三分钱的奶油冰棍是奢侈品,两分钱的豆沙冰棍也需要掂量一下。
很多孩子围在那里,更多的是过眼瘾,或者最终只买一分钱的糖精水。
而那糖精水,无非就是糖精兑水,冰镇一下,口感寡淡,除了甜味和冰凉,毫无层次可言。
再看自己摊前这几个迟迟不肯离去、眼神渴望的孩子,他们或许连一分钱都没有,但他们的需求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不能正面竞争,那就差异化生存!
国营冷饮车主打的是“高档”(相对而言)、冰凉、品牌。
那自己就主打“实惠”、“口味独特”、“童趣”和“灵活”!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虚拟图书馆中那些零散的商业案例知识,一个清晰的策略迅速成型。
“晓梅,卫国,晓雨,过来。”林向阳将弟妹召到身边,压低声音,快速布置。
“卫国,你跑得快,现在立刻回家,把保温箱里那罐预备的酸梅汤也拿来!顺便把我上次让你削的那些小竹片带来!”
“晓梅,你待会儿负责收钱,记住,态度要好,多跟小朋友说说话。”
“晓雨,别怕,待会儿哥哥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像上次试喝一样,好吗?”
兄妹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对大哥有着绝对的信任,立刻点头照办。
卫国撒腿就往家跑。
林向阳则转身,面对那几个还守在自己摊前的孩子,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从瓦罐里舀出一点点酸梅汤,倒入几个洗净的蛤蜊壳里(这也是他们捡来当量杯的小物件)。
“来,天热,先尝尝,不要钱。”
孩子们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接过蛤蜊壳,小心翼翼地喝起来。那酸甜的滋味瞬间让他们眯起了眼睛。
“好不好喝?”
“好喝!”孩子们异口同声。
“哥哥姐姐的酸梅汤,是用野山楂和乌梅慢慢熬出来的,不是糖精兑的,喝了生津止渴,还不伤肚子。”林向阳温和地介绍着,“今天咱们小摊新开张,有优惠哦!”
这时,卫国气喘吁吁地抱着另一个小瓦罐和一小捆打磨光滑的小竹片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