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辰的传音如一根细针,轻轻巧巧刺入六人心底最柔软处。
“谢谢你们的恨。”
五个字,字字千钧。
凌霜的剑险些握不稳。苏瑶调配“破辰丹”时那点隐秘的期盼,墨璇在杀阵中留下的唯一生路,赤练通缉令上藏着的妖文,妙音琴声里安抚的旋律,星眸呕心沥血推演出的所谓“弱点”……她们所有小心翼翼的、藏在恨意下的真实心意,原来早已被他知晓。
他什么都知道。
而他此刻要求的,是帮他完成最后一件事。
是什么?无需多问,结合星眸方才几乎被天道反噬至死才窥见的一角未来,答案呼之欲欲出——他要借她们这场“恨”的表演为掩护,行那与天道同归于尽的决绝之事。
“就凭你们?”孤辰立于金色裂痕之前,周身被天道之力环绕,声音冰冷,眼神漠然,仿佛真是那天道的化身,视她们如蝼蚁。
可他藏在袖中那个无声结出的、代表同归于尽的古老法印,像一团灼热的火,烫在六个徒弟眼中。
不能慌,不能乱。戏,必须演下去。
“杀!”凌霜率先清叱出声,霜华剑挽起万千剑光,如银河倒泻,直刺孤辰。这一剑,看似凌厉无匹,蕴含着“弑师”的决绝,剑意却凝而不散,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剑势所指,竟是孤辰周身天道之力流转的几个关键节点——那是星眸方才拼死推演出的,天道控制的细微破绽!
孤辰袖袍一拂,磅礴之力涌出,轻易荡开剑光,但他眉心的天道印记,几不可察地微微闪烁了一下。
“冥顽不灵。”他冷喝,抬手便是一道蕴含规则之力的神光压下,目标直指凌霜。
“休伤我师姐!”赤练娇叱,妖皇血脉全力激发,炽热的火焰化作咆哮的巨龙,悍然撞向那道神光。轰然巨响中,火龙哀鸣溃散,赤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成功将那神光引偏三分,擦着凌霜的身侧掠过。
苏瑶玉手轻扬,无数闪烁着奇异光泽的丹药如雨般洒出,并非攻向孤辰,而是在空中自行碰撞、爆开,化作浓郁的药雾,弥漫四周。这药雾看似剧毒,能侵蚀灵力,实则内里蕴含着她以本命丹元炼化的“凝神静气”之力,悄无声息地试图渗透那冰冷的天道之力,安抚师尊可能被压制的那一丝本我神魂。
“雕虫小技。”孤辰并指如剑,虚空一划,药雾瞬间被无形之力分割、驱散。但他周身那冰冷彻骨的气息,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凝滞。
妙音盘坐虚空,古琴横于膝上,十指翻飞,《弑师曲》杀伐之音铮铮作响,化作无数无形音刃,铺天盖地袭向孤辰。这音刃锐利无匹,足以切割神魂,却在临近孤辰身体的瞬间,音律微不可闻地一转,带起一丝极细微的、唯有孤辰方能感知的涟漪,那是《思音》的变调,藏着无尽的担忧与挽留。
孤辰周身天道之力自动护体,将音刃尽数震碎,他那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痕迹。
墨璇早已将阵盘催动到极致,周天星辰之力被引动,化作层层叠叠的困杀大阵,将孤辰笼罩其中。阵纹流转,杀机四伏,每一道星光都蕴含着撕裂虚空的力量。然而,若有人能洞悉阵法核心,便会发现那最凶险的几处阵眼,能量流转的轨迹并非死路,反而隐隐构成一个玄奥的引导之阵,似乎在为某种力量的爆发做着准备,或者说,是在为阵中之人预留一条最终的“通路”。
星眸的天命之眼已完全开启,眸中星辰生灭,命运长河在她眼前奔流。她不顾再次反噬的风险,死死盯着孤辰与天道之力连接的每一丝脉络,不断向师姐们传音,指引着她们攻击那稍纵即逝的薄弱之处。她看到,师尊袖中的那个法印,正在汲取着她们攻击中散发出的、那些看似恨意实则复杂难言的情绪力量,法印的光芒越来越盛,与他眉心的天道印记形成了某种危险的平衡。
战斗激烈异常,能量风暴席卷天地,问道峰上空的空间寸寸碎裂。六位女帝手段尽出,配合默契,将“恨意”演绎得淋漓尽致,每一次攻击都看似要将孤辰置于死地,却又在关键时刻总是“差之毫厘”,并将她们真正想传递的力量,一丝丝、一缕缕地送入那金色的裂痕之下,融入孤辰袖中的法印。
这是一场演给天道看的戏,也是一场师徒七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悲壮共舞。
弑师是劫。这是她们命中注定要经历的劫难,是师尊从命运手中为她们抢来,并亲手引导、扭曲了性质的劫。
那爱上师尊呢?
凌霜的剑,每一次与孤辰的力量碰撞,心都像被撕裂一次。她想起剑心碎片中,他轻抚她脸颊的低叹;想起他胸膛硬接她一剑时,那句“这一剑,你终是练成了”。恨意早已消散,剩下的,是痛彻心扉的领悟和如岩浆般炽热的情感。
苏瑶看着师尊在那药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想起他试毒时紧握平安扣念她名字的模样。丹道极致是什么?是以身为炉,炼心为药,而她的心,早已系于他身,再也收不回。
墨璇冷静地操控着大阵,脑海中却浮现他石壁上刻下的批注——“璇儿之思,奇绝天下”。知音难觅,而她想要的,早已不只是知音。这理性构筑的世界,因他而崩塌,又因他而重建,建起的是一个有他的、充满感性的世界。
赤练的攻击最为狂猛直接,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发泄出来。她想起他对炎魄说的那句话——“能让她幸福者,唯我方可”。那般霸道的独占欲,当时只觉心惊,此刻却如野火燎原,烧得她心口发烫。她要的,从来都是这样一份毫不讲理的、唯一的真心。
妙音的琴音,杀伐中藏着只有他懂的缠绵。她通过音符,早已与他灵魂交融。那首《思音》,是她未说出口的告白,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挽留。音律之道,若无知音,便是绝响。
星眸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天命之眼负荷运转,血泪再次滑落。她看到那被师尊珍藏的、由反噬气运凝聚的水晶,听到他那句“以此为聘”。逆天改命,改的不是她一人的命,是他与她共同的命运。这劫,她愿与他同渡。
爱上师尊,更是劫。是情劫,是心劫,是比弑师之劫更深、更重、更让人沉沦的劫数。
就在六人心潮起伏,将全部力量与情感都倾注于这场“表演”时,孤辰袖中的法印终于凝聚到了极致,散发出足以令日月无光的璀璨光芒!
他猛地抬头,眉心的天道印记剧烈闪烁,与那法印之光疯狂对抗。他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看向六人的眼神,复杂难言,有欣慰,有决绝,还有一丝……深深的不舍。
“就是现在!”他一声暴喝,不再是传音,而是响彻天地。
袖中的法印被他全力推出,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流光,不是射向六人,而是直冲苍穹之上那道巨大的金色裂痕!与此同时,他周身气息暴涨,竟是要自爆神魂,将全部力量融入那法印之中,给予天道核心致命一击!
“师尊——!”六人失声惊呼,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然而,就在那自爆的光芒即将吞噬孤辰,那法印即将撞入金色裂痕的刹那——
异变陡生!
金色裂痕深处,并非想象中的天道核心,而是猛地探出了一只巨大的、完全由纯粹天道规则凝聚而成的金色手掌!这手掌庞大无比,遮天蔽日,散发着远超孤辰、甚至远超她们之前所见任何力量的恐怖威压!
它不闪不避,径直抓向了孤辰推出的那道同归于尽的法印,以及孤辰本身!
一个宏大、冰冷、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如同亿万道雷霆同时在灵魂深处炸响:
“逆天者,你的算计,到此为止了。你的‘恨种’,吾收下了。”
恨种?那是什么?
金色巨掌五指合拢,眼看就要将孤辰连同那法印一起捏碎、吞噬!
六位徒弟的心,瞬间沉入无尽深渊。
师尊的最后一搏,难道早已在天道的预料之中?这所谓的最后一件事,竟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