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眼的绝对虚无中,那团朦胧的光晕缓缓稳定,凝聚成一个近乎透明的虚幻身影。依旧是那熟悉的轮廓,孤高清冷,只是此刻淡薄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融入这片死寂。孤辰,或者说他残存意识凝聚的幻影,缓缓抬起了“手”,感受着自身这近乎不存在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自嘲。
万载布局,算尽天机,连自身的“死亡”都精确地编排进了剧本,以自身为祭品,只为撬动那看似注定的命运齿轮。他算准了徒弟们的性格,算准了她们会在恨意驱动下变得更强,算准了“弑师”的因果能加固封印,也算准了星钥会在特定条件下被她们融合,甚至算准了周天星辰大阵会在这一刻被引动雏形……
一切似乎都在沿着他预设的轨迹运行。
唯独一样,他算漏了。
——他自己的心。
那在承受双倍反噬、在无边苦海中浮沉时,不受控制浮现的、关于她们的笑脸与泪水的记忆。那在“目睹”她们于轮回镜前崩溃时,灵魂深处传来的、远超任何反噬的尖锐疼痛。那在感应到她们不顾一切闯入归墟,又为了星钥拼死奋战时,涌起的复杂心绪——欣慰、担忧,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被人在乎着的暖意。
正是这些“意外”,这些超出了冰冷算计的情感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原本完美闭环的计划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这涟漪,在最后引爆劫力对抗寂灭之息时,让他下意识地分心护住了她们;这涟漪,让他在彻底沉眠的边缘,因为感受到她们的眼泪与决心而挣扎着醒来。
“情之一字……果然最扰天机。”他低声自语,虚幻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唯有那双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与无奈。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归墟之中,借助寂灭之气彻底洗炼掉身上承载的所有劫力与因果,以一种“纯净”的、更接近本源的状态,去直面“寂灭之源”,寻求那渺茫的彻底化解之道。若能成功,自然最好;若失败,他彻底湮灭,也能为后来者(他预想中是成长起来的徒弟们)争取更多时间,并留下关于星钥与大阵的线索。
但现在,他醒了,以一种极其脆弱、几乎无法干涉现实的状态。而她们,却已经提前站在了对抗“祂”的第一线,凭借着他留下的星钥和阵法,勉强支撑。
这不在计划之内。她们……不该这么早直面这些。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外界的局势陡然生变!
那横亘虚空的巨眼,似乎对那勉强撑开它威压的星辰大阵雏形失去了耐心。漠然的瞳孔中,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幽暗光芒开始凝聚。
并非针对任何一人,而是锁定了那由六道光柱交织而成的阵法核心!
一股远比之前纯粹的威压更加具体、更加致命的危机感,瞬间攥紧了六位女帝的心脏!
“不好!祂要攻击阵法核心!”墨璇率先察觉,失声惊呼。这阵法雏形是她们此刻唯一的依仗,若被击溃,后果不堪设想!
“挡住它!”凌霜没有丝毫犹豫,率先引动体内剑形星钥的全部力量,那冲霄的剑光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锋锐,仿佛要主动迎上那即将到来的攻击!
苏瑶、赤练、妙音、星眸也同时咬牙,将刚刚融合、尚未完全熟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到各自的光柱之中,加固着阵法雏形。她们不知道能抵挡多久,但绝不能坐以待毙!
归墟深处,孤辰的虚幻身影猛地一震。他“看”着那六张写满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殉道般光芒的容颜,看着她们义无反顾地将自身置于毁灭的攻击之前……
他算计了万古,将她们一步步推向强者之路,不就是为了让她们有能力面对危机吗?可当亲眼看到她们涉险,为何……这颗早已被认为冰封的心,会传来如此剧烈的悸动与……恐慌?
比面对寂灭之源,更甚。
那幽暗的光芒,终于在巨眼瞳孔中凝聚到极致,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湮灭一切存在意义的黑色流火,朝着星辰大阵的雏形核心,缓缓射出!
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无法闪避的锁定感。所过之处,空间不是破碎,而是直接化为乌有,留下永恒的虚无轨迹。
六位女帝倾尽全力构筑的光明壁垒,在那黑色流火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飞速消融!甚至连延缓其速度都做不到!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思维都仿佛被冻结的时刻——
一道虚幻到极致、几乎与背景的虚无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黑色流火与星辰大阵之间。
是孤辰!
他并非实体,甚至没有多少力量波动,只是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那足以湮灭仙帝的恐怖攻击。
他抬起了那双虚幻的眼眸,不再是之前的疲惫与沧桑,而是重新燃起了那曾睥睨世间的、属于孤辰尊者的孤高与决绝。
他没有去看那毁灭性的流火,而是微微侧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了那六张惊骇欲绝的脸上。
他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带着歉意与释然的弧度。
一道微弱的、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同时传入六人的识海,带着他独有的、仿佛万事皆在掌控的平静,却又隐含着一丝他们从未听过的……温柔?
“看来,为师这算计万古的剧本……”
“终究,还是需要临时……加一场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虚幻的身影,并非迎向那黑色流火,而是猛地张开双臂,化作了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某种至高规则的……“屏障”。
这屏障,并非以力量硬撼,更像是一种……“概念”上的否定与隔绝!
那足以湮灭一切的黑色流火,在触及这无形屏障的刹那,竟然如同撞上了绝对光滑的镜面,轨迹发生了诡异的偏折,擦着星辰大阵的边缘,射向了无尽遥远的未知虚空!
成功了?!
六位女帝还来不及感到惊喜,就看到,孤辰那本就虚幻的身影,在施展出这匪夷所思的一招后,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师尊!”六声悲呼同时响起。
孤辰的身影晃了晃,似乎连维持形态都变得极其困难。他再次“看”向她们,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欣慰,有不舍,有嘱托,最终,化作一道急促而凝重的意念:
“阵……非御……乃……镜……”
“星钥……引路……归墟……核心……”
“找到……我的……‘心’……”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
他那虚幻的身影,如同破碎的泡影,彻底消散在了归墟的虚无之中,再无半点痕迹。
而那横亘虚空的巨眼,在攻击被诡异偏折后,似乎也陷入了短暂的凝滞,那漠然的瞳孔,第一次……缓缓转动,真正地、彻底地,锁定了归墟之眼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