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的脚步生生顿在静室门口,冰眸死死盯住定魂珠内那游动的墨色符文。那不祥的印记仿佛活物,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古老气息,与云初此刻苍白脆弱的孩童模样形成了诡异而刺眼的对比。
“这……”苏瑶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却又在触及那无形屏障前硬生生停住,指尖微微颤抖,“它感应到了天道院的人?”
墨璇迅速在静室内又布下三层隐匿与隔绝阵法,光华流转,试图将那符文的异动彻底掩盖。“这印记的气息……远超我之前见过的任何魔纹。天道院此时前来,绝非巧合。”
赤练妖瞳中红光闪烁,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引得静室内的灵气一阵紊乱。“他们是冲着这玩意儿来的?还是……冲着师尊来的?”
妙音指尖按在琴弦上,清冷的脸上满是忧虑:“若让他们发现师尊此刻状态,以及这……魔痕,后果不堪设想。”天道院执掌六界法则,对任何可能危害秩序的存在,手段向来果决,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星眸强忍着因之前推演和此刻震惊带来的神魂刺痛,声音发紧:“天机被混淆了,但我能感觉到……天道院的到来,与这印记的苏醒,因果线缠绕在一起。麻烦大了。”
一时间,六人的注意力被迫从无尽的自责悔恨中拉回,聚焦于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师尊的安危,高于一切。
凌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恢复了剑尊的冷冽与决断。“瑶光、墨璇,随我前去应对。赤练、妙音、星眸,留守此地,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师尊周全!”她目光扫过床上依旧昏睡、对周遭一切无知无觉的云初,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但声音却稳如磐石,“若事不可为……带他走。”
“是!”五女齐声应道,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纵然内心千疮百孔,但在守护师尊这一点上,她们的意志坚不可摧。
凌霜、苏瑶、墨璇三人身影一闪,消失在静室之外。
剑宫主殿外,云海翻腾。三名身着素白道袍、气息渊深似海的身影悄然立于云端,正是天道院执律使。为首者是一位面容古拙、眼神淡漠的中年道人,道号“玄珩”,其身后一男一女两位执律使,亦是气度不凡,目光开阖间隐有法则符文流转。
“凌霜剑尊,”玄珩道人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冒昧造访,乃因监察六界之‘天道罗盘’感应至此地方向有异常‘逆命之痕’波动,疑似上古禁术残留,特来查证。”
凌霜心中凛然,天道院果然是为那魔痕而来。她面色不变,拱手还礼:“玄珩执律使。我剑宫近日确有闭关长老修炼时引动天地灵气异动,但已平息,并未察觉所谓‘逆命之痕’。”
玄珩道人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整个凌霜剑宫,其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禁制。“非也。此波动特异,牵扯因果极深,非普通修炼异动可比。据罗盘显示,其源头……就在剑宫深处。”他视线微转,落向静室的方向,“还请剑行个方便,容我等探查一番,以安六界之心。”
苏瑶上前一步,温婉一笑,语气却带着丹圣的矜持与坚定:“执律使明鉴,宫内深处乃我师妹清修之地,她近日神魂受损,受不得惊扰。且我以丹道担保,绝无危害六界之物存在。”
墨璇亦冷然开口:“我剑宫守护阵法完善,若有异常,自有察觉。天道院虽监察六界,亦当遵循规矩,岂能因罗盘一响,便强闯他人道场?”
玄珩道人身后那位女性执律使冷哼一声:“规矩?‘逆命之痕’牵扯上古禁忌,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天道院有权在任何可疑之处进行查验。尔等百般推阻,莫非心中有鬼?”
气氛瞬间绷紧。凌霜体内剑元暗自流转,苏瑶袖中丹药已扣在指尖,墨璇脚下阵纹隐现。她们绝不可能让天道院的人靠近静室,发现云初和那魔痕。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静室之内,异变再生!
那定魂珠内的墨色符文骤然光芒大盛,一股苍茫、古老、带着逆乱因果、践踏法则意味的气息猛地扩散开来,虽被墨璇的阵法层层削弱,依旧有一丝逸散而出!
“嗡——!”
玄珩道人手中的一方古朴罗盘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指针剧烈颤抖,死死指向静室方向!“就是此地!好强烈的逆命之力!”玄珩道人脸色骤变,眼中再无淡漠,只剩下凝重与厉色,“凌霜剑尊,请立刻让开!否则,休怪我等以天道院法规行事!”
“休想!”凌霜怒叱一声,凛冽剑意冲霄而起,化作实质般的冰蓝领域,笼罩整个主殿前方。
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双方气势对撞,即将动手的千钧一发之——
“唉……”
一声极轻、极淡,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静室内外每一个人的神魂深处直接响起。
这声叹息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涟漪,瞬间抚平了所有躁动的灵气,冻结了所有攀升的气势。
凌霜的剑意领域微微一滞。
玄珩道人手中剧烈震颤的罗盘指针,骤然停顿。
苏瑶指尖凝聚的丹火悄然熄灭。
墨璇脚下亮起的阵纹光华暗淡下去。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
这叹息声……是他!
静室内,赤练、妙音、星眸猛地扭头看向床榻。
只见云初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孩童的纯净无暇,也不再是之前清醒时的茫然懵懂,更不是魔痕显现时的荒芜疲惫。那是一双……深邃如星海,平静如古井,仿佛看透了万古轮回,蕴藏着无法言说的智慧与沧桑的眼眸。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目光空茫地望着静室顶部的阵法符文,小小的身体依旧脆弱,但那无声无息散发出的气息,却让赤练这等桀骜妖主,都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只想俯首。
他醒了。
以一种她们完全陌生,却又隐隐感到熟悉的方式,醒了。
静室外的玄珩道人,脸上的凝重和厉色被极大的震惊所取代,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声叹息中蕴含的、远超他理解范畴的意境,失声低语:“这……这是……何等存在?”
而那声叹息之后,一切异动平息。定魂珠内的墨色符文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天道罗盘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指针无力垂下。
云初……或者说,此刻主导这具躯壳的意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让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冲突消弭于无形。
六位女至尊倾尽所有、布阵炼丹、推演天机也无法打破的隔阂,无法安抚的灵魂,无法解决的危机。
在他一声叹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们的忏悔,她们的守护,她们的挣扎……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再看天花板,眼睫微颤,视线似乎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了殿外僵立的玄珩道人身上,又或许,是落在了更遥远的彼方。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孩童的稚嫩,语调却平缓古老得令人心头发颤:
“玄珩……回去吧。告诉玄天子,故人……暂歇于此,此事……非尔等可窥探。”
此言一出,玄珩道人身体猛地一震,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无比的惊骇与……敬畏!他竟然后退半步,对着静室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谨遵……法旨!”
说罢,竟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未再与凌霜等人交谈,带着两名同样满脸惊疑不定的执律使,化作三道流光,瞬息间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危机,就以这样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解除了。
殿外,凌霜、苏瑶、墨璇面面相觑,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与茫然。
殿内,赤练、妙音、星眸围在床边,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初……或者说,那拥有着古老意识的存在,缓缓移动视线,最终,落在了离他最近的赤练脸上。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让赤练感觉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看透,所有的妖力、所有的野性,在那目光下都温顺得如同绵羊。
他看了赤练一眼,又缓缓扫过妙音和星眸,最后,目光似乎穿透墙壁,感知到了殿外的凌霜三人。
他没有愤怒,没有责怪,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
只是用那古老而平缓的语调,轻轻说了一句:
“累了……”
“都……散了吧。”
话音落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仿佛又陷入了沉睡。
那层将她们隔绝在外的无形屏障,依旧存在。
但这一次,六位女至尊清晰地认识到,这屏障,并非源于脆弱灵魂的恐惧与抗拒。
而是源于一种……
凌驾于一切之上,俯瞰众生,连天道院都需躬身听命的……
绝对的疏离。
他醒了,却又仿佛离她们更远了。
而那句“累了……都散了吧”,如同最终的审判,在她们神魂中回荡,带来比陨神崖上弑师之痛,更加深邃、更加绝望的冰冷。
他,究竟是谁?
那魔痕,又到底是什么?
那句带给玄珩道人无尽惊骇的“故人暂歇”,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藏在那再次陷入沉睡的孩童体内,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