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的鏖战已至白热。
两条巨龙疯狂扑咬着，冥火与冰霜轮番碰撞，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数以千计的不死者从塔纳托斯身躯上涌出，如跳帮的海盗般跃向伊索尔德，一旦触碰到后者的龙躯，便瞬间爆裂。
砰！砰！砰！
连绵不绝的爆响在伊索尔德身上炸开，浓稠的死雾弥漫开来，如水蛭般附着在她晶莹的鳞片上，不断侵入、渗透、腐蚀，海量的剧毒随之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渐渐的，伊索尔德动的作变得越来越沉重，每次振翼都仿佛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那曾经流畅的身姿也愈发僵硬和呆滞。
死雾，那是塔纳托斯最阴毒的武器，生者一旦接触，便会被迅速腐化，沦为嗜食血肉的活尸，数百年前，他曾用其将赫伦公国举国屠灭，只因那位大公想建一座举世瞩目的莫维登教堂。
塔纳托斯咆哮着抽出尾巴，骨锥咔嚓一声，狠狠撕裂了伊索尔德肩头，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恐怖伤痕，龙血倾洒而出，竟让大地绽放出朵朵红艳的冰花。
“姐姐！给我让开！”
魔龙发出怒吼，再次张开巨口，无穷无尽的冥火如同洪流般喷涌而出，那火焰并非炽热，而是极致的湮灭，所沾染到的一切，都迅速被腐蚀，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伊索尔德强忍着肩部的剧痛，再次昂首喷吐出冰霜试图抗衡。极寒与湮灭在半空再次交汇，但这一次，那曾经能冻结一切的冰霜龙息，在浓郁死雾的削弱下，显得后力渐渐不济——
轰隆！！！
冥火最终压过了冰霜，崩裂的能量狠狠撞在伊索尔德身上，将她庞大的龙躯狠狠砸向下方的冰墙，砰！ 一声巨响，墙面被砸出无数裂纹，冰屑四处飞溅。
她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但阴影瞬间笼罩了她——塔纳托斯已然追击而至，一只骨爪狠狠按住她的头颅，将她死死压在冰壁之上。
“何必如此执迷呢，姐姐！”塔纳托斯嗓音里满溢着痛苦，“你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弟弟好了！你和那条小火龙玩的过家家游戏，不是一直挺好的吗？何必为我这早已堕落的怪物苦苦挣扎？”
伊索尔德仍旧奋力拍打着龙翼，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因被压制而低沉，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我从未放弃过你，塔纳托斯……”
“可我宁愿你放弃我！”
塔纳托斯怒火滔天，吼声震得整个冰墙都在颤抖，“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放弃我！我就不会这么痛苦！我就不会日夜被愧疚啃噬！我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丑陋的模样！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不肯放弃！”
伴随着这疯狂的咆哮，他再次喷吐出冥火，狂暴的湮灭能量将伊索尔德彻底包围，血肉被消融，骨骼被侵蚀，剧痛瞬间席卷了伊索尔德的每一根神经。
但她死死咬住牙，庞大龙躯因剧痛而颤抖不止，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有沉重的喘息不断从鼻腔喷出，化为团团冰雾。
“你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塔纳托斯看到她默默承受的样子，仿佛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变得更加狂躁，“默默承受！一声不吭！你知道我因此有多自责吗？无论如何我都要亏欠你！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痛苦！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痛快！为什么就不能丢下我不管不顾！”
他猛地低下头，张开血盆大口，撕咬向伊索尔德修长的脖颈，龙牙穿透鳞甲，深深刺入血肉，他将姐姐死死按在冰面上，肆意宣泄着积攒了数百年的痛苦与怨恨。
那些诗人的亡魂仿佛受到了感召，齐声吟唱起悲怆的诗句：
“你的爱只能为我带来伤痛，
我的恨只能由死亡来终结，
我们彼此相爱，又彼此伤害，
我们的宿命啊，可悲的宿命啊，
全都被那可耻的诸神所诅咒！”
“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姐姐！”塔纳托斯松开口，看着气息微弱的伊索尔德，发出最终审判般的咆哮。
不……有意义……也有价值……
伊索尔德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被死雾笼罩，变得越来越暗。
“你这个灾祸！我女儿就是遇到你才会被杀的！”
不，不是的。
“为什么我丈夫会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可我已经尽力了。
“你说会保护好她！为什么她还是被那些该死的死灵术士转化成了怪物！告诉我！为什么啊？”
但难免有所不及……
“你这个冷血的怪物！你到哪死灵术士就跟到哪！滚开！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
没有意义……没有价值……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嘶喊，与外面的指责重合。
不……还有他……
肃穆的小教堂中。
“先生，十分抱歉。”伊索尔德站得笔直，苍蓝眼眸里毫无波动，“我没能保护好您的弟弟……”
又一次失败，她已逐渐习惯。
“愿记忆的迷宫始终为其保留出路，愿我们的牧主慈悲……”
几位身着黑袍的修士跪在棺椁两侧，低声吟诵着莫维登的悼词。
可死亡牧主从无慈悲。
莫维登永无慈悲。
死者的兄长走上前，即使坚毅如他这样的战士，双眼也已布满了血丝。
伊索尔德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辱骂、责难、唾弃，甚至是愤怒的拳脚相加。
这都是她应得的。
什么都没有发生，男人只是微微拍了拍她的肩膀：“您无需抱歉，伊索尔德女士。”
他顿了顿，努力平复着情绪，“我弟弟……他战得很英勇。他是家族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伊索尔德有些意外地愣在原地。
“相反，”男人继续说道，语气郑重，“我还得感谢您，如果不是您出手相助，整个栖木堡，我们兄弟两人这几年来建立的一切，都会被那些死灵术士毁掉。”
“谢谢您，女士。”
意外的豁达……
不过，这样也好……
伊索尔德摇了摇头，默默转过身去，她是时候该离开。
“女士，请等一下。”
男人叫住了她，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不由分说地塞在了伊索尔德手中。“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女士。但我想，您的所作所为是值得嘉奖的，无论结果如何，也无论报酬多少。”
伊索尔德呆呆地接过那袋钱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曾拥有整个高天之国的财富，足以令所有国王和苏丹都眼红……
“我希望这会让您觉得……有意义。”男人看着她茫然的样子，苦涩地笑了笑。
一次失败的守望，几十枚银币的报酬，意义吗……她紧紧攥住钱袋。
“顺便一提，我妻子怀孕了。”
啊……愿……愿丰收女神索拉保佑这个孩子……
伊索尔德生涩地喃喃道，这是她刚从人类那里学来的祝福语。
“是啊，愿索拉保佑母子平安。”男人点了点头，他犹豫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伊索尔德女士，我想征得您的同意……如果是个女孩，我想以您的名字为她命名。”
伊索尔德彻底怔住了。
“那如果是个男孩呢？”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发问声。
“如果是个男孩，”男人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他看向弟弟的棺椁，“我就以我弟弟的名字来命名他。”
他深吸一口气，举拳立誓道：“以后，我们伍兹家族每一代继承人，都会延续这个传统。”
“未来所有的栖木堡领主，都会有同一个名字。”他看向伊索尔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弟弟的名字——”
“安东·伍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