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嘉尔曼步履轻盈地走在前面，银色的裙裾拂过荒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随手从路边倾倒的篱笆旁抬起一把铁锹，转身递给安东。
“拿着，爵士，说不定很快就能派上用场。”她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很满意安东的妥协。
安东沉默地接过铁锹，两人已翻过山冈，来到城堡西侧的平原，眼前赫然出现一座残破的高塔。
嘉尔曼停在塔前，月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她仰望着残破的塔楼，声音变得有些忧伤。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不屈的勇士决心在此地建起一座高塔，了望四野，守护一方平安。”
她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然而，命运似乎总与他作对。每当他耗尽心力将塔身垒起，便有疾风骤雨无情地将它摧毁，只留下满地的碎石。一次，两次，三次……勇士再如何坚韧不拔，也渐渐满心疲惫。”
安东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终于，在一个夜晚，有位须发皆白的神秘老者出现在勇士的梦中。”
嘉尔曼的声音慢慢压低，“老者告诉他，此地根基不稳，是因为地灵在拒绝凡人的造物。除非……除非他将最珍爱之物，献祭给这片土地。而那最珍爱之物，自然就是他美丽善良的妻子。唯有将她活活封入塔楼的地基，以血肉之躯为根基，方能使地灵心满意足，建起永不倾覆的高塔。”
安东的眉头微微一皱，握着铁锹的手紧了紧。
“勇士醒来，肝胆俱裂，他怎能亲手将挚爱推入死亡的深渊？他再次尝试，日夜不息，拼命地垒砌，但结果依旧……塔楼再次在风暴中化为齑粉。”
嘉尔曼轻轻叹息，如同夜风的呜咽，“他的妻子，那位深爱他的女子，目睹着他的苦痛与挣扎。她告诉勇士，那位神秘的老者也同样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她恳求丈夫，为了家园的安宁，为了村落不再受蛮族铁蹄威胁，就请用她的生命，为这座守望之塔奠基吧。”
嘉尔曼转过身，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她凝视着安东：“你能想象吗，爵士？那位勇士，一边泪流满面，心如刀绞，一边颤抖着双手，将一块块砖石垒起，将他最爱的妻子，他生命中的光，一点点封入这永恒的黑暗。塔内，只有他妻子令人心碎的呜咽。砖石越来越高，呜咽声越来越低……”
她又凑近到安东脸旁，“你能想象吗？”
“直到最后一块石头封顶，塔内彻底陷入死寂。而这座高塔，居然奇迹般地矗立了起来，整整数百年，风雨不动。”
少女露出残酷的微笑，“只是……据说每到雨季，雨水渗入石缝，塔内便会响起悠悠的呜咽声，如同那位妻子的魂灵，仍在黑暗中哭泣。”
安东后退了两步，缓缓开口道：“嘉尔曼小姐，您是在暗示我，伟大的事业必然需要牺牲小我吗？我早就说过……”
嘉尔曼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瞬间冲淡了故事的阴郁，“哦，安东爵士，您想得太沉重了！我只是一个吟游诗人，一个热爱收集传说的旅人。我很欣赏这则传说的悲剧性，它就像最醇厚的酒，能直击灵魂的最深处。”
她微微扬起下巴，“您不觉得，这种为了守护而牺牲的极致之爱，才能称得上‘美’吗？”
说罢，她竟轻声哼唱起来。歌声在废墟间回荡，婉转缠绵，仿佛那古老的幽灵仍在此地哭诉。
安东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已经开始后悔跟过来帮这个“小忙”。
嘉尔曼就像故事里的恶魔那般，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影响他、引诱他、误导他，这位少女习惯于织掌一切，如同腹部藏满毒浆的母蛛，不想轻易放过任何一只猎物。
但愿自己能全身而返，安东右手又悄悄按上了剑柄。
歌声渐歇，嘉尔曼也不再停留，她轻盈地绕过巨大的塔基残骸，引着安东走向塔楼后方的空地。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亮了空地中央。在那里，突兀地立着座新近堆砌起来的小土山，约一米来高，泥土的颜色在月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嘉尔曼停在土山前，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孩童赌气般的不悦。
她指着那土山，声音带着一丝娇嗔：“你看，安东爵士！真是煞风景！我本想登上残塔高处，借着这清朗的月色，眺望远方，为我的新歌寻觅些许灵感。唉，可你瞧瞧这座丑陋的土丘，它就像一块浓疮般杵在这里，彻底毁掉了这处完美的景观！”
她转向安东，眼里闪烁着恳求，“好爵士！你能帮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吗？请用手中的铁锹，帮我把这座碍眼的土山推平吧！只耗费你些许体力，就能让一切都恢复如初！好吗？好嘛？”
她的请求听起来很简单，带着些诗人的任性。
安东叹了口气，不再看笑吟吟的少女，将目光移向土山。那土堆的形状，高度……就像一座新垒起的坟墓，刚刚才听完嘉尔曼那则活人祭祀的传说，他心中涌现出了些许不安。
算了，来都来了……
“如您所愿，嘉尔曼小姐。”安东不再多言，将铁锹狠狠楔入土中。
泥土被翻起，散发出腥气。安东动作迅速，铁锹深深插入，再用力甩开土块。嘉尔曼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像位备好晚餐的妻子，正默默等候着丈夫做完手中的活计。
“ 我猜里面应该藏着足以炸翻整个晨星堡的黑火药，只要我再一铲子下去，嘭咚！您要还想招揽我，就得花功夫自己拼了。”
安东一边挖，一边无聊的开着玩笑，汗水开始浸湿他额前的碎发。
嘉尔曼只是“嗯”了一声，仿佛心思并不在此。
土坑渐渐深了。安东的呼吸变得粗重，每次铁锹落下，都感觉比上一次更沉重一些。某种异样的不安感慢慢爬上他的脊背。这些土太松软了，堆得太随便了，就像是匆忙间想要掩盖什么……
“哐！”
一声闷响，铁锹尖端碰到了什么东西，震得安东虎口发麻。石头，不，更像是……木头？
月光吝啬地洒下，照亮了坑中显露的一角。
那不是木头。
那是一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