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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甫称病不朝,王府外围监视骤增,这反常的平静之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霍凛与永宁深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对手正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就在这剑拔弩张、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硝烟味的时刻,一位几乎被京城权贵遗忘的故人,如同沉寂古潭中投入的一颗石子,悄然荡开了层层涟漪。

这日黄昏,细雨霏霏,将京城笼罩在一片迷蒙水汽之中。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停在了镇北王府那处依旧被严密“看守”着的侧门附近。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半旧青衫、头发花白、身形清癯的老者,在一位小童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下马车。

他手中拄着一根光滑的竹杖,步履虽缓,腰背却挺得笔直,眼神浑浊中透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老者并未直接上前叩门,而是对那小童低声嘱咐了几句。

小童点点头,灵活地跑到角门处,并未与守卫交涉,而是将一枚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飞快地塞给了恰好轮值到此、曾被赵振暗中关照过的一名老成护卫手中,同时低声急速说道:“交予王爷或公主,故人相赠,关乎落鹰涧。”

说完,不等护卫反应,小童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跑回小车边,扶着老者重新上车。

青布小车迅速启动,消失在蒙蒙雨幕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护卫心中一惊,不敢怠慢,立刻将油纸包层层传递,最终送到了正在密室中与霍凛一同推敲明日朝会细节的永宁手中。

“故人相赠,落鹰涧?”

永宁与霍凛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知道他们正在重查落鹰涧旧案的人寥寥无几,这位“故人”会是谁呢?

永宁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并无书信,只有一本页面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旧账册,以及一枚色泽暗淡、似乎有些年头的铜质腰牌。

账册封面没有任何字样,翻开内页,记录的也并非金银往来,而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人名、代号、日期和物品简写,字迹潦草,像是随手记录。

那枚腰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漕运巡检司”几个小字,背面则是一个模糊的编号,几乎难以辨认。

“这是,”霍凛拿起那枚腰牌,眉头紧锁,翻来覆去地查看,“漕运巡检司的旧式腰牌,看磨损程度,至少是七八年前的东西了。”

永宁则凝神翻阅着那本旧账册,她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反复出现的代号和日期,以及一些物品简写,如“铁料”、“皮甲”、“弩机部件”等。

忽然,她的指尖停留在某一页,那里记录着一个代号“灰隼”曾多次提及的、与王琛侄子船队有关的日期和地点,旁边标注着“验讫,放行”的字样,而经手人的签名,是一个极其潦草的“冯”字。

“冯?”永宁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宫中那个冒险相助的太监冯禄。

她继续向后翻,在账册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小片看似无意撕下、却边缘整齐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墨迹与账册内文不同,显得稍新一些,笔力却苍劲沉稳:

“账为暗语,牌为匙,冯三知详情。”

冯三!

霍凛瞳孔骤然收缩。

他记得这个人,冯三,曾是漕运巡检司一名极不起眼的文书小吏,为人耿直刻板,因多年前坚持按章查验一批“有背景”的货船,得罪了上官,被寻衅革职,此后便不知所踪。

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似乎掌握了至关重要的秘密。

“这账册是密码本,记录的是他们通过漕运走私军械和其他违禁品的暗账。这腰牌,是冯三当年身份的凭证,也是取信于他的信物。”

霍凛瞬间明悟,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位‘故人’,是在指引我们去找到冯三,他才是落鹰涧案,甚至可能是李甫、王琛更多罪行的活账本和关键证人。”

这位神秘的“故人”会是谁?他为何要在此刻冒险送来如此关键的线索,他又是如何得知霍凛与永宁正在追查此案?

一切不得而知。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已无暇深究。找到冯三,迫在眉睫。

“赵振。”

霍凛立刻唤来心腹,“立刻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暗线,全力查找一个名叫冯三的、前漕运巡检司革职文书的下落,要快,要隐秘,李甫他们很可能也在找他。”

命令下达,庞大的情报网络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然而,寻找一个销声匿迹多年的小吏,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色渐深,雨势渐大,王府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就在霍凛与永宁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先行筹划明日朝会之事时,赵振浑身湿透、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返回密室,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凝重。

“王爷,公主,找到了。冯三隐居在京郊西南七十里外的‘栖霞镇’,以抄写经文、代写书信为生,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来往。”

“好!”霍凛猛地站起,“立刻准备,我亲自去一趟。”

“不可。”永宁与赵振同时出声阻止。

“王爷,您如今‘病重’,又是众矢之的,一旦离府,必被察觉。”赵振急道。

“夫君,此刻王府外眼线密布,你若出动,打草惊蛇不说,万一路上遭遇不测。”永宁忧心忡忡。

霍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他们说得对。

此刻,他这“镇北王”的身份,反而成了最大的束缚。

“我去。”永宁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坚定。

“不行。”

霍凛断然拒绝,“太危险了,栖霞镇虽不远,但路途情况不明,李甫的人很可能也已经盯上了那里。”

“正因如此,才更需有人去。我是女眷,又以‘为王爷祈福’之名出城,比你要方便隐蔽得多。”

永宁目光决然,“而且,我有先帝暗卫令在手,关键时刻或可调动暗中力量护卫。此事关乎最终成败,冯三此人及其手中可能掌握的更多证据,至关重要,我们必须拿到手。”

霍凛看着她清澈眸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知道她心意已定。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叮嘱:“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退,保全自身为上。”

永宁以“听闻栖霞镇外有座古寺,香火灵验,欲为王爷连夜祈福”为由,准备车驾。

为了掩人耳目,只带了秋雯和四名扮作普通家丁的、赵振麾下最精锐的好手,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愈发滂沱的夜雨中,悄然驶出了王府。

果然,王府外的眼线立刻注意到了这辆马车的动向,有人悄悄尾随,也有人迅速离去报信。

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

车内,永宁紧握着那枚先帝暗卫令,手心微湿。秋雯则警惕地注意着车外的动静。

行出约三十里,在一处岔路口,按照预先安排,另一辆外形相似的马车从斜刺里驶出,吸引了大部分跟踪者的视线,转向了另一条通往着名寺庙的道路。

而永宁所乘的马车,则在赵振派出的人接应下,迅速转入一条更为偏僻难行的小道,直奔栖霞镇而去。

雨夜路滑,道路崎岖,马车颠簸得厉害。

直到子夜时分,才终于抵达了笼罩在雨幕和黑暗中的栖霞镇。

小镇早已陷入沉睡,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雨中摇曳,如同鬼火。

根据情报,冯三住在镇子最西头,靠近山脚的一处独门小院里。

马车在镇外隐蔽处停下,永宁在秋雯和两名护卫的陪同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泥泞,向那小院摸去。

另外两名护卫则分散在周围,负责警戒。

小院柴门紧闭,院内一片漆黑,悄无声息。

秋雯上前,按照约定好的暗号,轻轻叩响了门环,三长两短。

院内依旧没有动静。

就在永宁心中渐沉之时,一丝极其微弱的灯火,在正屋的窗户后亮起。

片刻后,柴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布满皱纹、警惕而苍老的脸,在门后显现,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老人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浓浓的戒备。

永宁上前一步,将那块漕运巡检司的旧腰牌从门缝中递了进去,低声道:“冯先生,故人相托,特来请教落鹰涧旧事。”

门后的冯三看到那腰牌,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爆发出复杂难言的光芒,有震惊,有恐惧,更有一种压抑多年的悲愤。

他死死盯着永宁看了片刻,又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她身后的秋雯和护卫,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将门拉开。

“快进来!”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永宁几人迅速闪身入院,冯三立刻将门重新闩好,引着他们走进低矮简陋的正屋。

屋内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家具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墨汁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冯三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佝偻着背,坐在炕沿,双手紧紧攥着那枚腰牌,指节泛白。

“你们是霍王爷的人?”冯三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不确定。

“冯先生慧眼。”永宁并未直接承认,但语气已然默认,“先生冒险保存此腰牌与账册多年,忍辱负重,令人敬佩。如今奸佞当道,构陷忠良,国家危殆,正是需要先生这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揭露真相之时。”

冯三闻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光。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永宁,声音带着哭腔和积郁多年的愤懑:“忠义?呵呵,老夫当年若真懂得趋炎附势,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他们李甫、王琛那些蠹虫!为了钱财,连军械都敢倒卖给狄人,落鹰涧那五百具强弩、三千副铁甲。那都是边关将士保命的东西啊!他们就这么,就这么偷偷运出去,换成了自己囊中的金银。”

他越说越激动,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剧烈地咳嗽着。

永宁示意秋雯递过水囊,冯三接过喝了一口,缓了缓气,才继续道,声音低哑却字字泣血:

“当年,我只是一介小小文书,人微言轻。发现账目和查验记录对不上,那批军械在落鹰涧附近‘被劫’得不明不白,我就觉得不对劲。

我偷偷记下了那些异常的往来记录,就是你们拿到的那本暗账,我想上报,可我的上司,早就被他们买通了。

不仅压下了我的呈报,还反咬我一口,说我核查不力,账目不清,将我革职查办,若非,若非当时有一位致仕的老大人暗中相助,我恐怕早已被他们灭口在这漕运河底了。”

“那位老大人是?”永宁心中一动,追问。

冯三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感激与敬畏交织的神色:“老大人不许我透露他的名讳。他只说,时候未到,这些证据留着,将来或可为国家除害。他保我离开京城,隐姓埋名于此,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他抬起颤抖的手,从炕席底下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更加严实的小铁盒,递给永宁:“这就是当年我偷偷抄录的,那批军械的原始调拨单据副本,以及王琛侄子那条船队,多次夹带私货、偷换官粮、甚至运送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的详细记录,还有、还有几次,他们与狄人部落接头的地点、经手人的画押都在这里了。

老夫,老夫守着这些东西,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永宁接过那沉甸甸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叠泛黄破损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单据编号、货物清单、船只信息、画押签名。

虽然年代久远,但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这无疑是为落鹰涧军械案,以及王琛、李甫等人贪腐通敌的罪行,补上了最直接、最无法辩驳的一环。

“冯先生,您是大梁的功臣。”永宁郑重说道,将铁盒小心收好。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示警,是负责警戒的护卫发出的信号。

“不好,他们找来了。”冯三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

几乎在同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以及一声厉喝:“开门,官府查案。”

雨夜访故人,终得关键证。

然而,危机也紧随而至,将刚刚看到曙光的他们,再次推入了生死一线的险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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