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布下的暗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圈圈涟漪,却迟迟未能触底,反而在层层阻力和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渐感步履维艰。
而那看似近在咫尺的真相,也仿佛隐藏在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后,难以触及。
北疆方面,“灰隼”冒死启动的“孤狼”,传回的消息令人心惊,却也更加扑朔迷离。
“孤狼”确认,左谷蠡王麾下的确有一谋士,近半年与来自大梁的“商队”有过数次秘密接触,但对方身份极其隐秘,行事谨慎,“孤狼”层级不够,无法进一步探查其真实身份与谈话内容。
至于狄人边境的“异动”,则虚实相间,部分部落确实在集结兵力,但规模不大,更像是试探性骚扰,其动机难以判断,究竟是狄人内部主战派的自行其是,还是与京城这边的构陷计划相配合的“表演”。
“孤狼”无法给出确切断言。
这条最寄予厚望的线,卡在了最关键的位置。
宫中,太后那边传来的反馈更是微妙。
苏嬷嬷再次冒险递出的口信只有四个字:“风急浪高,慎言。”
这暗示太后已感受到来自皇帝和朝堂的巨大压力,甚至可能自身也受到某种程度的关注或制约,在此敏感时刻,她无法再提供更直接的帮助,只能提醒永宁谨言慎行,等待风浪稍平。
通过赵振向军中老兄弟传递消息、施加压力的策略,起初似乎有些效果。
皇帝对北疆的军报确实更加关注,对韩青的处理也暂时停留在“软禁查证”阶段,未再进一步激化。
然而,很快便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两位曾为霍凛仗义执言的中立派将领,突然被调离了关键岗位,明升暗降。
这显然是皇帝在平衡局势,既安抚北疆可能出现的动荡苗头,又毫不手软地剪除霍凛在军中的潜在支持者。
压力是传递过去了,但皇帝似乎选择了更强势的压制,而非妥协。
至于寻找李甫等人阴私的准备,更是进展缓慢。
李甫老奸巨猾,府上如同铁桶,下人皆是多年豢养的家生子,难以收买。
王琛贪财,但其具体把柄藏得极深,短时间内难以挖出。
周勉看似道貌岸然,私生活却颇为谨慎,暂时找不到致命破绽。
对手显然早有防备,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
最让霍凛和永宁感到无力的,是对那伪证本身的调查。
赵振费尽周折,终于通过一个绝对可靠的旧部,接触到了一位隐退多年、以眼光毒辣着称的笔迹鉴定大家。
那位老先生在秘密查验了赵振冒险带出的、霍凛以往批阅的文书底稿后,又远远地观摩了朝堂上流传出来的、那几封“密信”的模糊抄本。
老先生沉吟许久,最终只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判断:“形似九分,神韵略滞,然非常人可辨。”
意思是,模仿得极其高明,几乎以假乱真,只在极其细微的神韵流转处,似乎有一丝不自然的凝滞,但这种差异,除非是极其熟悉霍凛笔迹且眼光独到之人,在对比真迹的情况下仔细甄别,否则根本无法作为翻案的证据。
而在当前形势下,他们根本不可能拿到那些被严密看管的“证物”原件进行对比。
而关于羊皮纸气味的调查,更是彻底断了线。
秋雯想尽办法,也无法接近存放证物的内廷司库,更别提确认那所谓的“苦杏味”了。
这条看似最有特色的线索,因无法验证,也成了镜花水月。
兰芷兄长那边倒是确认了那位仿写先生的存在,但等他们的人再去查探时,却发现那处宅院已然人去楼空。
邻居只道是前几日夜里匆匆搬走,不知去向。线索到此戛然而断。
一时间,霍凛与永宁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四面八方都是阻力,每一条看似有希望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敌人躲在暗处,手段老辣,布局周密,几乎堵死了所有明面与暗中的调查路径。
王府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希望的微光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显得如此微弱。
连日的殚精竭虑与四处碰壁,让永宁的眉宇间染上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原本清亮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霍凛虽依旧沉稳,但紧蹙的眉头和书房内深夜不熄的灯火,昭示着他内心的焦灼。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永宁在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感到了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霍凛走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他的胸膛依旧宽阔温暖,但永宁能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肌肉的紧绷。
“不会。”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在冰川下涌动的暗流,“越是完美的构陷,越可能存在我们尚未发现的破绽。
他们动得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可能越多。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和一个契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重重迷雾。
“而且,我不信,这满朝文武,这北疆数十万将士,这天下兆民,都会眼睁睁看着忠良蒙冤,奸佞当道。
等着吧,这京城的水,快要被他们搅浑到极致了浑水,才能摸鱼。”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战场直觉。
就在夫妻二人于迷雾中艰难跋涉,几乎要耗尽心力之时,一个极其微小、看似毫不相关的消息,由兰芷的兄长,那个京兆尹的小吏,再次冒险传来。
消息很简单:数日前,也就是那仿写先生失踪前后,曾有人在城南的“墨香斋”见过他,当时他似乎在与掌柜争执,隐约听到“狄人”、“羊皮”、“味道不对”等零星词语,随后便愤然离去。
“墨香斋”、“羊皮”、“味道不对”。
这几个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永宁几乎沉寂的希望。
“墨香斋是京城专营各地文房四宝,尤其擅长修复古画、仿制古纸的老店。”
永宁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难道那伪造羊皮纸的源头,与这家店有关?”
一直沉默旁听的霍凛,眼中也骤然爆射出锐利的光芒。他立刻对赵振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查清‘墨香斋’。
尤其是近期,有哪些陌生面孔去过,与李甫、王琛府上可有牵连。店内是否处理过特殊的羊皮材料。”
这一次,调查似乎终于触碰到了那坚固外壳下,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
然而,就在赵振领命,准备全力扑向这条新线索时,一个更令人心悸的消息,如同冰水般泼来,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狄人骑兵突袭抚远军一处前沿哨卡,守军伤亡惨重。
一直悬而未决的狄人“异动”,终于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刀兵。
朝野震动。
而几乎同时,弹劾霍凛的奏章再次如雪片般飞入宫中,言辞更加激烈,直指正是因霍凛“通敌”、韩青被查,导致北疆防务松懈,军心涣散,才招致此败。
要求皇帝立刻严惩霍凛,以安军心,以谢天下。
局势,急转直下。
刚刚看到一丝微光的霍凛与永宁,瞬间被推入了更深的深渊与更急迫的危机之中。
线索微茫,迷雾更重。而敌人的屠刀,已然伴着边关的烽火,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