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重华宫那场暗藏机锋的赏花宴后,永宁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李贵妃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和太后果断的“解围”,都清晰地表明,表面的平静之下,已是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她行事愈发谨慎,非必要绝不出西苑,即便在府中,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这日,宫中却又传来消息,并非旨意,而是几位与永宁年岁相仿、未出嫁时常有往来的宗室郡主相邀,说是御花园湖心亭的冰化了,几尾罕见的锦鲤游得正欢,邀她一同去喂鱼散心。
永宁本欲推辞,但听闻并非后宫主子设宴,只是几位姐妹私下的玩闹,且太后似乎也有意让她们年轻人多走动走动,便不好一再拂逆。
她仔细思量,觉得光天化日之下,又是与几位郡主一同,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最终应了下来。
再次踏入皇宫,永宁的心情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看那朱红宫墙,只觉得像巨兽的血口;看那琉璃碧瓦,也只觉冰冷反光,刺人眼目。
几位郡主早已在御花园等候,见了她,依旧亲热说笑,拉着她往湖心亭去。
冬日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湖面波光粼粼,几尾硕大的彩色锦鲤果然在清澈的湖水中悠闲游弋,引得郡主们阵阵欢笑,纷纷拿了鱼食抛洒。
永宁也暂时放松了心神,倚着亭边的汉白玉栏杆,看着鱼儿争食。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和亭台的影子,微风拂过,泛起细碎金光。
然而,就在一片看似祥和的气氛中,永宁却隐约感到一丝异样。她总觉得,似乎有一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在暗中窥视着她。
她猛地回头望去,却只见花木扶疏,远处有几个低眉顺眼的宫人正在修剪花枝,并无异常。
是她太过多疑了吗?
一位郡主笑着递给她一小碟特制的香饵:“永宁姐姐,你也试试,这鱼儿可爱吃这个了。”
永宁接过小碟,道了声谢,复又转身面向湖面,捏起一点鱼食,准备抛洒。
就在她探出身子,重心微微前倾的刹那——
异变陡生!
她脚下所踩的那块汉白玉地砖,似乎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同时,她感觉背后似是被人极快地、用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膝弯。
力道不大,却极其精准刁钻。
“啊!”
永宁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手中的瓷碟脱手飞出,整个人竟直直朝着栏杆外翻去。
“公主!”
“永宁姐姐!”
周围的郡主和宫女们吓得尖声惊叫,乱作一团。
噗通!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将永宁吞没,厚重的冬衣吸饱了水,变得如同铅块般沉重,疯狂地拖拽着她向下沉去。口鼻瞬间被灌入冰水,窒息感与冰冷的恐惧如同巨手般扼住了她的喉咙,眼前一片黑暗混乱。
她拼命挣扎,四肢却因寒冷和恐惧而迅速僵硬麻木。
湖水冰冷彻骨,仿佛无数根钢针扎刺着皮肤,直透骨髓意识开始迅速模糊,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似乎听到岸上传来更加惊恐的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还有一个极其熟悉、充满惊怒的暴喝声,仿佛隔着重重水幕传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落水声。
一道强大的力量破开湖水,迅速靠近她。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拼命向上拖拽。
哗啦!
永宁被拖出水面,冰冷空气涌入肺部,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勉强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一张棱角分明、写满惊怒与焦急的冷峻面容——是霍凛。
他怎么会在这里?
霍凛脸色铁青,薄唇紧抿,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狠戾。他一手紧紧箍着她,另一只手奋力划水,迅速将她带向岸边。
岸上早已乱成一锅粥。侍卫、太监、宫女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拿来竹竿、绳索。几位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哭成一团。
霍凛毫不理会岸上的混乱,凭借惊人的臂力,直接将永宁托举上岸,自己也利落地翻身而上。他浑身湿透,玄色衣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身形,水珠不断从他冷硬的下颌滚落。
“传太医,快!”他厉声吼道,声音因焦急而沙哑撕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即一把扯下自己湿透的大氅,将抖得不成样子的永宁紧紧裹住,打横抱起,快步朝着最近的宫室走去。
永宁蜷缩在他冰冷而坚硬的怀抱里,牙齿不住地打颤,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她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绷得极紧,步伐又快又稳,胸膛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着。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水汽的冷冽气息,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全的错觉。
太医很快被拎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请脉、开方、吩咐熬驱寒汤药。
霍凛始终站在一旁,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宫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宫室都如同冰窖。
永宁被灌下热汤药,裹在厚厚的锦被里,身上渐渐回暖,神智也慢慢清晰起来。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那不是意外,绝不是。
脚下地砖的滑动,背后那精准的一撞,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是要置她于死地。
是谁,竟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在御花园行此毒手,是李贵妃的人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霍凛挥退了闲杂人等,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依旧冰冷,却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怎么回事?”
永宁抬起苍白的脸,嘴唇还在微微颤抖,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有人、推我。”
她将当时脚下打滑、膝弯被撞的感觉仔细说了一遍,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只是客观陈述。
霍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戾气暴涨。
他猛地转身,对守在门口的心腹亲卫厉声道:“霍青,立刻去查!方才湖边所有当值的宫人,一个不许放过。还有那亭子附近的地砖,给本侯一寸一寸地检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提头来见。”
“是!”霍青领命,杀气腾腾地而去。
宫室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霍凛转回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永宁,那目光中有审视,有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暴怒。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哑声道:“你不该独自来御花园。”
永宁心中一涩,低声道:“是几位郡主相邀,我……”
“她们?”霍凛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愤怒,“若非有人故意将本侯引至附近‘偶遇’兵部侍郎,本侯岂能恰好赶到?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你,或许也是针对本侯的局。”
永宁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震惊。
原来他出现在那里,并非巧合,也是被人设计引去的,若是他再晚到片刻,她岂不是已经香消玉殒,甚至可能被做成失足落水的意外。
这算计,何其毒辣,一石二鸟。
霍凛看着她苍白脆弱却强作镇定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硬邦邦地挤出一句:“以后没有本侯陪同,不许再入宫。”
这话听着像是命令,甚至带着斥责,但永宁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担忧。
她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太医又来诊脉,禀报说公主寒气入体,需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受风寒。
霍凛脸色愈发难看,当即下令:“备车,回府。”
他亲自用厚厚的狐裘将永宁裹得严严实实,不顾宫规礼仪,一路抱着她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动作甚至称得上粗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马车驶离皇宫,永宁靠坐在车厢里,看着对面浑身依旧湿漉、面色冷硬如铁的霍凛,心中百感交集。
惊魂未定,疑点重重。
这一次落水,将她对宫廷险恶的认知推到了顶点,也让她与霍凛之间那冰冷的关系,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而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变化。
她不知道霍凛能查出什么,但她知道,背后的黑手,绝不会就此罢休。
御花园的湖水冰冷刺骨,却也让某些隐藏的杀机,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