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紧闭了三天三夜后,终于被霍凛从里面拉开。
他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守在外面的永宁和赵振都不由得心头一紧。
不过三日,他仿佛瘦削了一圈,下颌的线条更加冷硬,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如同被风雪侵蚀过的苍松,带着一种近乎破碎后又强行凝聚起来的疲惫与冷峻。
然而,与之前那被怒火和屈辱灼烧的模样不同,此刻他的眼神,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了那冰层之下,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永宁身上,那目光复杂,带着未能护她周全的痛楚,更有对她独自支撑局面的感激与心疼,最终化为一种无需言说的决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用力地、紧紧地握了一下永宁冰凉的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爷!”赵振声音哽咽,单膝跪地。
霍凛抬手虚扶,声音沙哑却沉稳:“起来。现在不是哀戚的时候。”
他走到窗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庭院中那些看似站岗、实则监视的禁卫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禁足,看守,也好,正好让本王清净清净。”
他转向赵振,语气恢复了昔日军中发号施令时的果决,但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赵振,我们的人,还有多少能动?”
赵振精神一振,立刻低声禀报:“回王爷,府内核心护卫皆被以‘保护’之名限制了行动,但府外,我们还有几个绝对可靠的暗桩未被发现。
另外,‘灰隼’那边已经联系上,他表示愿为王爷效死!”
“不够。”
霍凛摇头,眼神深邃,“李甫他们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仅靠我们现有的力量,难以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我们必须借力,也必须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他沉吟片刻,开始下达一连串极其隐秘的命令,每一步都透着在战场上锤炼出的缜密与狠辣:
“通过‘灰隼’,启用我们在北狄内部埋得最深的‘钉子’——‘孤狼’。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查清两件事,
狄人左谷蠡王身边,近期是否有来自大梁的神秘客?,其亲信是否与李甫的人有过接触。
狄人边境的‘异动’,具体是何部署,是真是假,与京城这边的时间点是否吻合。”
这是釜底抽薪之策,若能证明狄人异动与李甫的构陷存在联动,那“通敌”的帽子就能反扣回去。
霍凛看向永宁,“你通过苏嬷嬷向太后递话,不必求情,只陈述一个事实。
构陷边军主帅,动摇北疆防线,乃取祸之道,非社稷之福。若北疆因此生乱,狄人长驱直入,届时谁能挽天倾?”
他这是在利用太后的政治智慧和忧国之心,告知李甫等人行为的巨大危害,促使太后在关键时刻,或许能为了大局,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关键的话。
霍凛目光转向赵振,“让我们在军中的老兄弟,不必为我喊冤,更不可擅动。
但要他们‘不经意’地,将韩青被软禁、抚远军群情激愤、以及狄人可能趁机入侵的消息,‘泄露’给与陛下亲近的监军太监,或者那些忠于陛下、但与李甫不睦的将领。
要让陛下知道,北疆这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他若真处置了我,这根弦,立刻就会断。”
这是险棋,近乎兵行险着,是在利用皇帝对北疆局势的忌惮,施加压力。
让皇帝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霍凛下死手,为调查争取时间。
“笔迹可以模仿,但习惯难改。赵振,你设法找到本王近十年所有批阅过、并存档的军报副本,尤其是涉及‘捺’笔的字,重点排查。
同时,暗中悬赏,寻找京城最好的笔迹鉴定大家,但不要暴露身份。那羊皮纸永宁怀疑其气味不对,这是个突破口。想办法确认。”
他顿了顿,最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厉:“李甫、王琛、周勉,他们府上,难道就铁板一块吗?找他们的对头,找他们亏待过的下人,找他们见不得光的阴私。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他们能用阴私手段构陷于我,就别怪本王以牙还牙。”
一张由霍凛在绝境中悄然布下的暗棋之网,开始反向笼罩向他的敌人。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因冤屈而愤怒颓唐的武将,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冷静果决的北疆统帅。
只是,这次的战场,从苍茫的边关,转移到了波谲云诡的京城。
永宁看着霍凛,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雄狮的光芒,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汹涌而出的信心。
她知道,她的夫君,从未真正倒下。
“我立刻去办!”赵振领命,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悄然退下,身影迅速消失在庭院的阴影中,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
霍凛这才再次看向永宁,伸手,轻轻拂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珠,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让你担心了。”他低语。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永宁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
“你在前布局,我在后查漏。我们里应外合,定能破了这死局。”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苦涩,有沉重,但更多的,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决绝与信任。
将军沉稳,暗棋已布。
风暴并未停歇,但反击的号角,已在这被严密监控的王府深处,无声地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