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落水的惊魂虽暂告一段落,但那冰冷的窒息感与濒死的恐惧,却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永宁的神经。
她深知,那绝非意外。
脚下地砖那诡异的滑动,膝弯处那精准阴狠的一撞,皆历历在目,清晰得令人齿寒。
若不能查明真相,找出幕后黑手,她寝食难安,更恐对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霍凛虽派了暗卫护她周全,但明面上的调查,似乎因“证据不足”而陷入了僵局。
永宁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暗自垂泪的深宫娇花,连日来的风波与霍凛那若隐若现的维护,悄然滋长了她的勇气与决心。
她必须自己做点什么。
然而,在这深宫高墙之内,她一个外命妇,能调动的资源有限,行动亦处处受制。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日益敏锐的观察力、以及那日同在现场、或许看到了些什么的几位宗室郡主和宫女。
她先是寻了个由头,给那日一同喂鱼的几位郡主下了帖子,邀她们过府品茶赏画,实则想旁敲侧击,打听当日细节。
郡主们应邀而来,言谈间却对落水之事讳莫如深,只泛泛安慰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定是脚下不小心”,一旦永宁试图将话题引向当时身边有谁、可曾看到什么异常,她们便眼神闪烁,或岔开话题,或借口离去。
显然,有人提前敲打过她们,或者她们自身也感到了恐惧,不愿惹祸上身。
永宁心中失望,却并不意外。
此路不通,她便又将主意打到了当日御花园当值的宫人身上。
她记得霍凛提过,盘查并无结果。
但她不死心,或许霍凛的人过于显眼,打草惊蛇,若是她通过宫中旧关系,私下悄悄打听呢。
她想起了从前在宫中时,一位对她颇为照拂的老太监,如今在内务府领份闲职,人脉颇广,且为人谨慎。
她让兰芷设法悄悄递了话出去,约老太监在宫外一处隐秘的茶舍相见。
老太监如约而来,听闻永宁想打听御花园落水当日当值宫人的情况,顿时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殿下,不是老奴不肯帮忙,只是此事水深得很呐。当日湖边当值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不知怎的,隔天就被调离了原处,有的说是犯了错被打发去了浣衣局,有的说是家里有事告假出宫了,如今竟是寻不到一个囫囵个儿的了。”
永宁的心猛地一沉:“全都调走了?”
“可不是嘛。”老太监叹了口气,左右看看,声音更低,“老奴也多嘴问过相熟的人,都说是上头的意思,具体是哪位主子,谁也说不清。公主,听老奴一句劝,这事儿恐怕查不下去了,再查,怕是要引火烧身啊。”
连人都被清理得如此干净,对方手脚之快,心思之狠辣,令人发指。
永宁指尖冰凉,强作镇定谢过老太监,让他务必守口如瓶。
宫中的线索,似乎彻底断了。
她不甘心,又将目光转回府内。落水之后,霍凛震怒,府中戒备森严了许多,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或是别人的眼线。
她开始更加留意府中人事,尤其是与宫中可能有所牵连的。
她借由打理庶务之名,调整了一些岗位,将几个平日里嘴碎、与外界往来频繁的仆役调离了要紧位置。
她甚至尝试着,想从管家霍忠那里套些话。
霍忠对她如今是越发恭敬,几乎有问必答,但一涉及到落水事件和宫中牵扯,他便变得滴水不漏,只反复强调侯爷已在严查,请公主安心休养,莫要劳神。
永宁看得出,霍忠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确实所知有限,且得了霍凛严令,不得让她卷入更深。
所有的明路、暗路,似乎都被一堵无形的高墙牢牢堵死。
每一条线索,甫一冒头,便迅速被掐断、抹平。
对方的力量之大,反应之快,远超她的想象。
她就像一只撞在蛛网上的飞蛾,越是挣扎,便被缠得越紧,却连那蜘蛛的影子都摸不到。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攫住了她。
她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只觉得浑身发冷。
敌人就在暗处,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而她,却连对方是谁、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都弄不清楚。
这种被动挨打、任人宰割的处境,几乎要将她逼疯。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就这样活在未知的恐惧里,等待对方下一次不知何时会来的致命一击。
不,她不能!
就在她心绪烦乱、几乎绝望之际,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妆台上那支赤金点翠步摇上,那是她落水那日戴的首饰之一。被救起后,衣物首饰都换了下来,由兰芷收着。
她心中忽然一动。
那日她落水时,发髻散乱,首饰定然也脱落了,会不会有什么东西,遗落在了现场,或是挂在了推她之人的身上呢?
她立刻唤来兰芷:“我那日落水时戴的首饰,可都仔细清点过了,一件不少?”
兰芷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道:“当时慌乱,奴婢只大致收拢了,好像、似乎少了一支不太起眼的珍珠小簪花,就是簪尾嵌着小米珠的那支。奴婢还以为是不是掉湖里了,或是磕碰坏了,后来也没太在意……”
珍珠小簪花?
永宁努力回忆。那似乎是她为了搭配衣裳,随手簪上的一支小饰物,确实不起眼。
会吗?会那么巧,就在挣扎中挂在了凶手身上,或者掉在了某个被忽略的角落。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她立刻起身:“走,去湖边。”
兰芷吓了一跳:“公主,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外面天寒地冻的。而且侯爷吩咐了……”
“备车,立刻。”永宁语气坚决,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最后的一丝希望。
马车再次驶入皇宫。
永宁以“日前不慎遗落了心爱首饰,或许掉在了湖边”为由,请求入御花园寻找。守园的太监见是她,又听闻是寻物,倒也未多加阻拦。
再次站在那结着薄冰的湖边,永宁的心不由自主地缩紧。
那日的恐惧再次袭来。
她强压下心悸,仔细回忆着自己当时站立的位置、摔倒的轨迹,和兰芷、秋雯在那附近细细搜寻起来。
冰雪覆盖,枯草凋零,寻找一支小小的簪花,无异于大海捞针。
搜寻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无所获。永宁的手脚都已冻得麻木,希望一点点熄灭。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湖边假山石的一道极其隐蔽的缝隙里,似乎有一点微弱的、不同于冰雪的反光。
她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过去,不顾冰冷,伸手探入那缝隙中。
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她小心翼翼地抠出来,摊在掌心,正是那支丢失的珍珠小簪花。
簪体有些弯曲,像是被重物压过或踩过,但最重要的是,在那簪花的金属托座和珍珠之间,竟然勾连着几根极细的、颜色鲜亮的、明显不属于她衣物的,金线织锦丝线。
这丝线材质特殊,色彩艳丽,绝非普通宫人所能用。
永宁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跃出胸腔。
找到了,她找到线索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支带着重要证据的簪花用手帕包好,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攥着一团火。
“回府!”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然而,就在她满怀希望,准备回去将此事告知霍凛之时,刚回到镇北侯府门口,却见霍凛的心腹亲卫霍青正脸色凝重地等在那里。
“夫人。”霍青上前行礼,声音低沉,“侯爷让属下在此等候,请您回来后,即刻去书房一趟。”
永宁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何事?”
霍青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您今日离府后不久……看管霍有福家眷的西偏院走水了。火势虽被及时扑灭,但那霍有福的媳妇和她怀中的孩子,没能逃出来。”
轰!
永宁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调查落水,线索初现,却瞬间再断。
而且,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对方这是在警告,用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警告她,不要再查下去。否则,代价她承受不起。
她握着那支带着金线丝线的簪花,只觉得那冰冷的金属,此刻烫得如同烙铁一般。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更深的黑暗与寒意所吞没。
她,还能查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