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道自巨钟裂缝中射出的幽光已化作一道流火,无视一切空间与法则的阻隔,径直洞穿虚空,射向死亡神殿的最深处。
何初帆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凌罗铠甲的警告声几乎撕裂了他的灵魂:“那是‘时烬仪式’的引信!一旦它在时间源头被点燃,整个时间轴将从创世之初被彻底重置,万物归于虚无,连您赖以存身的轮回之渊都会被一并抹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巨大的钟体裂缝中,不再喷射毁灭性的幽光,反而悠悠飘出了片片漆黑的羽毛。
那些羽毛轻盈如幻,色泽比最深沉的夜还要纯粹,每一片羽毛的表面,都像一汪荡漾的墨池,浮现出转瞬即逝的模糊画面。
一幕幕景象在黑羽上流转:刚从病床上苏醒,眼神迷茫的少年何初帆;白发染血,抬手间覆灭星辰,却回首对他温柔一笑的暮千城;黑暗中,该隐凑近他耳边,用沙哑的声音低语着“你值得”;甚至还有他从未经历过的,作为凡人复读、踏入仙途、沦为亡命之徒、化身无上邪修、乃至登临神位的无数种可能……那是无数条被强行剪断、被无情抹去的“如果”,是本该存在却最终消亡的平行世界残响。
一直蜷缩在角落的愿噬鼠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它颤抖着冲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嘴叼起一片离它最近的黑羽。
它将鼻子凑近羽毛,深深地嗅了一下,随即喉咙里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呜咽声,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它认得那上面的气息,在那一幕画面里,它曾陪伴着另一个主人,走过了平凡而温暖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无尽的杀戮与恐惧中苟活。
白衣书生面色凝重,他伸出手指,以指为笔,在虚空中轻轻划过。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那些纷飞的黑羽,将它们上面破碎的画面逐一串联、拼接、补全。
最终,一幅完整而悲怆的过往,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勾勒出了钟离烬的一生。
他曾是时间长河的守护者,也曾有过一名刻骨铭心的挚爱,其名为“时语”。
女子天生拥有与时间沟通的天赋,却因试图逆转一场注定发生的灾劫,触怒了至高无上的时间法则,最终被法则之力反噬、吞噬,化作了时间长河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只在消散的最后一刻,留给钟离烬一句微弱的低语:“若你真的爱我,就别再让这个世界……有任何遗憾。”
从那一刻起,钟离烬的心便死了。
他将“遗憾”与“情执”划上了等号,他认为正是这些妄图逆天改命的情感执念,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他立下重誓,要以绝对的秩序守护时间,斩断世间一切可能导致“遗憾”的情执。
他要用最极端的方式向逝去的爱人,也向整个宇宙证明——“爱”,并不能逆天。
何初帆握着伪原初之刃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感到心口那枚属于暮千城的冰心正剧烈地颤动着,传递来无尽的悲哀与愤怒。
他终于明白了,钟离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他何初帆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一切。
“所以他不是要毁掉我……”何初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是要毁掉‘我这样的人’,毁掉所有不肯认命、为了执念敢与天争的灵魂。”
“主人,他已经启动了‘时烬仪式’的最终程序。”凌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引信已在路上,我们没有时间了。唯有逆流而上,在时间的原点斩断它,否则,暮千城大人的灵魂烙印,连化作尘埃的机会都不会有。”
何初帆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着,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反手将那柄锋利无匹的伪原初之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左侧的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却并未滴落,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
他以自身磅礴的大夏血脉之力为引,彻底激发了那潜藏在血脉深处的禁忌力量。
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他身后浮现出九条粗大的虚幻锁链,正是那背负了九代先祖罪业的九重罪恶之链!
锁链震响,罪业沸腾。
何初帆引动自己的心头血,在身前的虚空中迅速勾画出一个古老而狰狞的图腾——那是一面修罗战旗,是他初临元罗界域,在那片蛮荒大地上立下的第一个誓约之印。
战旗图腾成形的刹那,熊熊的赤色烈焰冲天而起。
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从战旗中爆发,竟将漫天飞舞的、代表着无数“如果”的黑羽尽数吸附而来。
那些黑羽并未被焚毁,而是化作了一道道诡谲而深刻的纹路,烙印在了赤焰熊熊的旗面之上。
“你说情执是劫?”何初帆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他对着虚空,也对着那遥远的时间尽头低语,“那我就带着这世间所有的‘如果’,所有的执念,杀回时间的尽头,让你亲眼看看,劫,究竟能否渡过!”
话音落,他猛地一挥手,修罗战旗迎风展开!
刹那间,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扼住,竟开始疯狂地倒卷逆流。
何初帆手持战旗,一步踏入逆卷的洪流,白衣书生与愿噬鼠紧随其后,三道身影如一叶逆命而行的孤舟,向着那不可知的太初之源破浪前行。
时间长河的两岸,万世轮回的画卷正在飞速崩塌、消解。
无数个“何初帆”的人生片段在他们身侧闪现又破灭:埋头苦读的复读生、初窥门径的修仙者、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嗜杀成性的邪修、高高在上的神明……每一幕,每一个可能,都在被那道追溯而上的幽光侵蚀,即将彻底归零。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意念忽然从何初帆的心口传来:“若你失败……我会再为你燃起一次。”那是属于时烬的残火,是某种最后的保险。
何初帆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甚至没有低头:“我不需要你让我复活,我只需要你替我记住——我挥出这一刀,是为了不让这世上,再有任何人需要跪着求活!”
他狂啸一声,猛然撕开自己的胸膛,将那枚晶莹剔透、寒气逼人的冰心生生挖了出来,按在了修罗战旗的正中央。
以暮千城那至死不渝的执念为锚,他强行稳定住了这艘在时间风暴中颠簸的逆行之舟,轨迹再无偏移。
终于,他们抵达了长河的尽头。
一口巨大无比、倒悬于虚无之中的古钟静静伫立,钟体之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四个冰冷无情的大字——“此世不应存在”。
这,正是那终焉之碑的本体形态。
透过半透明的钟壁,可以看到钟体内部的空间里,钟离烬正盘坐于一座古老的祭坛之上,双手结着玄奥的法印,引动着万界的时间线向此处汇流、归一。
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穿透了钟壁,望向立于钟外的何初帆。
他的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化不开的、仿佛亘古存在的悲凉。
“你来了……”他的声音仿佛从时间的另一端传来,空洞而悠远,“可你是否知晓,连创世神都未能斩断的世间情执,你,又凭什么能将它留下?”
何初帆立于钟外,身后承载着亿万“如果”的修罗战旗猎猎作响,黑羽纹路在其上明灭不定。
他迎着钟离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低语道:“不凭什么。只凭我不怕重来,也不怕死——更凭我,现在还活着。”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口倒悬的巨钟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竟缓缓开启了一道门户。
钟体内部的景象瞬间清晰,那里浮现出的,是万千个不甘屈从于命运的逆命者,在他们生命最后一刻的定格画面。
而在那所有画面的最中央,一道身着白衣、青丝如瀑的女子身影静静闭着双目,容颜绝世,正是暮千城香消玉殒的那一瞬间。
倒悬巨钟内部,时间凝滞如琥珀。
何初帆握紧了战旗,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位于时间尽头的钟心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