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的冷意并未能浇熄他体内的灼热,昏迷的三日里,何初帆如同被架在无形烈焰上炙烤。
高烧将他的意识熔炼成一团模糊的浆糊,皮肤上泛起诡异的赤色纹路,仿佛有一条条火蛇在他血脉中奔涌穿行,要将这凡俗的躯壳撑裂——那是在三天前雷暴之夜,他伸手触碰了坠入山涧的陨石碎片后,便再未消退的烙印。
他在无尽的沉沦中坠入一个扭曲的梦境。
四周是再熟悉不过的高考考场,空气中却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像是纸张烧尽后的余烬混着铁锈的气息。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试卷,每一个铅字都化作跳动的火焰,噼啪作响,炙烤着他的双眼,连眼角都渗出滚烫的泪水。
监考老师缓缓走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钟摆,一下下敲进颅骨。
那张脸,竟是他父亲的。
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冰川般的冷漠,父亲的声音在空旷的考场回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你亲手烧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话音未落,试卷上的火焰骤然腾起,顺着桌角攀爬,瞬间席卷而来,将他吞噬。
他甚至能感到火焰舔舐皮肤的刺痛,闻到血肉焦灼的腥气。
剧痛如铁钳绞紧头颅,何初帆猛地抽搐着睁开双眼,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
冷汗浸透衣衫,又被体内升腾的热浪瞬间蒸干。
他大口喘息,视野在水雾与火光间摇晃——刚才的火焰还在吗?
还是说,那焦糊味从未散去?
溪水潺潺,林间死寂得反常。
连夜鸟都不再啼鸣,连风都凝滞了,仿佛天地屏息。
他艰难地偏过头,脖颈发出咯吱轻响。
就在对岸嶙峋的石台上,蹲坐着一道庞大身影。
银白长毛在月光下流淌着幽辉,如同霜雪覆着熔银,微风拂过,毛发如波浪般轻轻起伏。
最骇人的是它那双眼,大如金灯,没有野兽的残暴,只有洞悉万物的沉静,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已注视千年。
“你引动了天地元素,却不知其反噬的酷烈?”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如古寺钟鸣,震得他神魂欲裂,耳膜嗡鸣不止。
巨猿的嘴唇并未开合,声音却清晰无比,带着山岩震动的低频,震得他胸腔共振。
“凡人之躯妄图承载神明之力,无异于蝼蚁负山,自取灭亡。”
何初帆挣扎着想要起身,一股无形且无可抗拒的巨力却将他死死按在原地,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恐惧,混杂着前所未有的屈辱,瞬间涌上心头,连指尖都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不是普通的人类,”老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莫名的叹息,“你的灵魂深处,既有‘湮灭’的种子,也残留着‘创造’的残响……你不该诞生于人族。我已在此守候千年,只为等一个觉醒的灵魂。”
话音落下,老猿伸出巨大的手掌,掌心托着一枚果实。
那果实通体赤红,表面布满奇异的脉络,竟像一颗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灼热的生命气息,甚至能听见它如心跳般“咚、咚”的低鸣。
靠近时,一股辛辣而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令人头晕目眩。
“此为兽心果,可淬炼你的肉身,疏通经脉,暂时压制元素反噬。”老猿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直视他燃烧的灵魂,“但我只问你一句——你”
为何而活?
何初帆愣住了,这个问题如同一柄重锤,砸碎了他混乱的思绪。
干裂的嘴唇渗出血腥味——那味道,让他忽然想起阿七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嘴角流出的锈红。
而老猿低沉的声音,竟与父亲当年砸碎录取通知书时的语调重叠……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两张脸上。
一张是阿七的,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乞丐,在临死前,颤抖着将半块干硬的饼塞进他怀里,指尖冰凉如霜。
另一张,是他母亲的,在得知他高考失利后,哭着嘶吼:“你要是考不上重点大学,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那声音至今仍在他耳中回荡,像刀子剜过心口。
良久的沉默后,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想……让他们后悔。”
“执念可燃,亦可焚身。”老猿轻轻一叹,“若只为恨而活,你的终点,不过是化作一捧无法复燃的灰烬。”
它将兽心果递到何初帆嘴边:“吃下它,足够你走完一段复仇之路,但也仅此而已。不吃,七日之内,你必将经脉尽裂而死。”
何初帆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枚跳动的心脏。
三年……太短了。
但他脑海中翻涌的,却是阿七那双纯净的眼,是母亲那张绝望的脸,是父亲那句“你烧掉了所有退路”。
无尽的怨与恨,不甘与愤怒,在此刻尽数化作一股求生的疯狂。
他猛地张嘴,一口将兽心果吞下,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只要活三年……我要活到他们所有人,都跪着求我原谅的那一天!”
果实入腹,瞬间化作一道熔岩,顺着他的喉管奔腾而下。
难以言喻的剧痛爆发了,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投入烘炉重塑,每一寸骨骼,每一条经脉都在被强行撕裂、再造。
他蜷缩着身体,指甲深深抠进泥土,指节因剧痛而发白,嘴角溢出一道暗红的血线。
何初帆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周身猛地爆发出冲天的蓝色光焰,灼热气浪席卷四周,树叶在瞬间卷曲焦黑。
一瞬间,林间的风仿佛听从了他的号令,疯狂卷动;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一簇炽热的火焰凭空而生,跳跃的火光映亮他扭曲的面容。
老猿缓缓退后半步,那双古井无波的金色眼眸中,竟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忌惮:“你已经触碰到了法则的边缘……小心,这个位面的意志,不会容许一个‘异类’存在太久。”
它的话仿佛一道敕令,天空应声而变。
方才还晴朗的天际,此刻竟有乌黑的雷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电蛇在云层中游走,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股无法形容的煌煌天威笼罩了整片森林,万物噤声。
老猿的声音凝重无比:“它察觉到你了。”
何初帆缓缓站起身,双腿仍在颤抖,视线模糊,但他强行挺直脊梁,周身的剧痛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双目中蓝色的火焰跳动不休,抬头望向天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嘴角咧开一抹森然的冷笑:“那就让它好好看看,什么叫……从地狱爬出来的神。”
他不再看老猿一眼,转身,向着森林更深、更黑暗的未知处走去,背影决绝,如同一柄刻入山岩的刀。
而在他的心底深处,一个古老而邪魅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低低私语:“很好,第二道枷锁,正在崩裂。”
(就在他吞下果实的刹那,心脏曾停跳一瞬,耳边闪过碎片般的低语:“……终于……醒了……”)
天穹的威压愈发沉重,森林深处,那些蛰伏在阴影中的恐怖存在感受到了这股力量,也嗅到了一个崭新而强大的气息。
一场无声的狩猎,即将开始,只是无人知晓,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