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道剧烈震颤，如同巨兽垂死的痉挛。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爆炸轰鸣与灼热气浪，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顾衍紧抓着林薇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拖拽着她在狭窄、湿滑的管道内狂奔。
冰冷的污水没过脚踝。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
“快！”
顾衍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显得嘶哑而急促。
“他们炸毁了整个支撑结构！这里很快会全面坍塌！”
林薇咬紧牙关，将身体机能压榨到极限，拼命跟上他的步伐。
系统的体力值警告疯狂闪烁，但她已无暇顾及。
轰隆隆——！
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后方传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一股更猛烈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尘埃气浪狠狠撞来！
“小心！”
顾衍猛地将她扑向管道侧壁一个凹陷的检修槽！
几乎同时，他们刚才经过的一段管道顶部轰然塌陷！
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如同瀑布般砸落，瞬间堵塞了来路！
浑浊的污水被激起数米高的浪涛！
猛烈的震动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渐渐平息。
尘埃缓缓落定，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燃烧噼啪声和头顶偶尔坠落的碎石声。
他们被彻底困在了一段不足十米的残存管道内。
唯一的出口被数十吨的废墟死死封住。
“咳咳…”
林薇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顾衍，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应急灯早已熄灭，只有顾衍战术腕表上微弱的冷光提供着些许照明。
顾衍撑起身，抹去脸上的污水和血污，迅速检查了一下四周环境，脸色阴沉得可怕。
“暂时安全了，但氧气有限。”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出口完全堵死，只能等外面的人挖进来，或者…”
“或者找到别的出路。”
林薇接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的管壁。
系统启动低功耗环境扫描模式，试图寻找结构薄弱点。
【结构分析：管道壁厚0.8米，高强度混凝土，无明显结构性损伤或预设出口】
【空气监测：氧气含量19.3%，持续缓慢下降】
【生命体征：用户体力值12%，轻微内出血；顾衍…心率偏高，左臂有撕裂伤】
希望渺茫。
两人陷入沉默。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狭小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氧气逐渐稀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林薇靠在冰冷的管壁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贴身口袋，摸到了那本从父亲实验室带出来的、浸了水却依旧完好的古旧皮革笔记。
微光下，她再次翻开了它。
那些陌生的花体英文，那些生硬的中文注释，那个稚嫩却熟悉的“L.Z.h.”缩写……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疯狂滋长。
“顾衍……”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你认识这本笔记吗？”
顾衍的目光从封闭的出口转向她手中的笔记，瞳孔在微光下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从哪里找到的？”
“我父亲的实验室，一个之前被忽略的角落。”
林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上面的注释笔迹，虽然很旧，很稚嫩，但…是我父亲的，对吗？”
顾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她反问了林薇。
“你知道‘幽兰’项目最初是为了什么吗？”
林薇一怔。
“不是为了毒杀或控制……”
顾衍的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至少最初不是。
它起源于几十年前，一个由多个顶尖生物实验室联合发起、旨在开发新型植物源神经镇定剂与创伤修复因子的跨国合作计划，代号‘普罗米修斯’。
初衷，是医学应用，拯救生命。”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父亲林正宏，年轻时曾是其中一家参与实验室的明星研究员，天赋极高。”
顾衍继续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而这本笔记最早的主人，是他在‘普罗米修斯’计划中的导师，一位德高望重却性格偏执的植物学家——威廉·肖恩博士。”
真相的碎片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惊的方式拼凑！
“后来呢？”
林薇的声音有些发紧。
“后来……”
顾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讥诮。
“巨大的科研投入迟迟未见能商业化的成果，资助方失去耐心。
联盟破裂，项目被各自带回，逐渐偏离初衷。
肖恩博士无法接受失败，变得愈发极端。
开始私下进行禁忌的人体增强和意识干预实验。
最终酿成事故，身败名裂，不知所踪。
‘普罗米修斯’计划彻底封存，相关数据分散流失。”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笔记上。
“而你父亲，带走了肖恩的部分核心手稿，也就是这本笔记。
他最初可能只是想保留一份学术火种，或者…试图从中找到挽救项目的可能。
但显然，他低估了这里面蕴含的危险和…诱惑。”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他…”
“我没什么意思。”
顾衍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幽兰’的悲剧种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埋下。
黑石，或者其中的某些人，不过是捡起了前人遗落的毒剑，并将其淬炼得更加致命罢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而我顾家，那位避世的长辈，当年也曾是‘普罗米修斯’的狂热支持者和资助人之一。
某些未公开的、极其危险的原始菌株和杂交样本，是从他的私人实验室流出的。
这是顾氏无法洗脱的原罪，也是我必须亲手终结它的理由。”
林薇彻底明白了！
顾衍所谓的“救赎”，并非空穴来风！
他背负着家族历史的阴影，追踪着流失的致命遗产，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清理门户！
“所以，你帮我，对付黑石，是为了…”
“为了清理所有因‘幽兰’而生的毒瘤，包括顾家内部可能存在的叛徒，彻底斩断这条罪恶的链条。”
顾衍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这是我的战争，林薇。与你合作，是因为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真相如同冰水浇头，让林薇浑身发冷。
父亲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复杂而模糊。
他既是受害者、复仇者，也可能曾是…某种意义上的参与者？
他后来的调查与反抗，是否也包含着赎罪的成分？
那本古老的笔记，此刻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顾衍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
“…滋…老板…听到吗…滋…”
是阿杰的声音！
极其虚弱，仿佛随时会中断！
顾衍猛地坐直身体，压低声音。
“阿杰！报告情况！”
“…基地…遇袭…对方…早有准备…‘矿工’…亲自带队…我们…损失惨重…‘毒蛇’…被劫走了…”
阿杰的声音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背景的爆炸声！
顾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林薇的心也沉了下去！
黑石竟然同时发动了对顾衍老巢的突袭！
还劫走了关键人证“毒蛇”！
他们早就料到了顾衍会介入星海的行动！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连环套！
“…老板…他们…目标…是…‘种子库’…”
阿杰的声音越来越弱。
“…阻止…他们…不能…”
通讯戛然而止，彻底断了信号。
“种子库？”
林薇立刻抓住关键词。
“那是什么？”
顾衍的脸色在微光下苍白得吓人，眼神中翻滚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暴怒！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管壁上！
“该死！”
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一丝绝望？
“那是我追踪了十几年，‘幽兰’最原始、最完整的母株样本和所有变异体系的保存地！
也是唯一可能逆向研制出广谱解毒剂的关键！”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它本应是绝对隐秘的！黑石怎么会知道？！除非…”
除非有极高层的、他绝对信任的内鬼！
林薇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旦黑石得到“种子库”，不仅意味着“幽兰”将彻底失控，更意味着他们可能制造出更可怕的毒素，甚至…真正意义上的无解之毒！
必须阻止他们！
但眼下，他们自身难保！
顾衍猛地站起身，如同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内踱步，焦虑和愤怒几乎要破体而出！
一边是可能关乎无数人性命的“种子库”，一边是被困死在这里、濒临绝境的自己和…林薇。
时间，氧气，都在飞速流逝。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薇，目光在黑暗中激烈地闪烁、挣扎。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责任，有愤怒，有不甘，有决绝……
还有一种林薇看不懂的、深沉的痛苦？
几秒钟的死寂，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骤然变得平静，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平静。
他走到那堆堵塞出口的废墟前，开始徒手疯狂地挖掘！
手指很快被尖锐的碎石割破，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你干什么？！”
林薇惊问。
“赌一把！”
顾衍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
“这堆废墟后面，可能有一段老旧的通风管道！
是这附近唯一可能的生路！
但结构极不稳定，一旦挖错，我们立刻会被活埋！”
他在用两个人的命做赌注！
为了争取那渺茫的时间！
林薇没有犹豫，立刻上前帮忙。
没有工具，就用双手！
指甲翻裂，鲜血混着污泥，疼痛钻心，但两人都咬紧牙关，沉默地挖掘着！
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结构应力警告！左侧支撑点即将失效！】
【氧气含量：16.8%…16.5%…】
系统的警告越来越急促！
突然！
顾衍挖开一块松动的水泥板后，后面赫然露出一个狭窄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微弱的气流从中透出！
“找到了！”
林薇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但就在这时——
咔嚓！
他们头顶上方，一大片因挖掘而松动的混凝土骤然裂开，眼看就要砸落！
“小心！”
林薇下意识地想拉开顾衍！
然而，顾衍的反应更快！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用肩膀顶住了那块即将坠落的巨石。
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林薇狠狠推向那个刚刚挖开的洞口！
“走！！！”
他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嘶吼！
林薇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推入狭窄的洞口，向下滑去！
在她最后回望的瞬间，看到的画面几乎定格——
顾衍独自一人扛着那块巨大的混凝土，鲜血从他肩头汩汩涌出，染红了衣衫。
巨大的压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垮。
但他的目光，却穿透尘埃与黑暗，死死地锁定了她。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催促，有决绝，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甚至歉意？
然后，那块巨石轰然压下，彻底封死了洞口！
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顾衍仿佛被彻底吞噬的身影，以及他最后几乎无声的唇语——
“对不起…”
黑暗、失重、翻滚…
林薇沿着陡峭的通风管道一路向下滑落，背后传来沉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坍塌巨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重重摔落在一堆柔软的废弃物上，暂时失去了知觉。
模糊中，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顾衍那双复杂绝望的眼睛，和他最后那无声的三个字。
对不起……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