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艺堂”的构想如同一颗种子,在沈清辞心中生根发芽,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身的渺小与不足。
要实现如此愿景,仅靠目前这点微薄的收益和松散的人脉,无异于痴人说梦。她需要更强大的助力,更稳固的靠山,以及……更安全的知识转化渠道。
一个名字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萧景珩。
那个在她最危急时刻,以雷霆手段、不着痕迹地化解了灭顶之灾的男人。
他强大、神秘、心思难测,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理解并支持她超越常规想法的人。
然而,与他深度合作,无异于引狼入室,还是头能轻易吞噬她的猛虎。
盟友还是爱人? 这个问题过于奢侈,她首先需要考虑的是主宰还是傀儡?
就在她踌躇不定之际,一封经由知味斋周掌柜转来的短信,打破了僵局。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依旧是那力透纸背的熟悉笔迹:
“‘三角对峙’之局已解?‘星火’可安?青檀居士。”
沈清辞握着信纸的手微微一颤。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不仅理解了她当初那三个墨点的警示,甚至可能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连她“星火微芒”的念头都似乎被他窥破!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也是一种带着探究的邀请。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
退缩避让绝非良策,只会让对方觉得她怯懦或不可合作。
她必须回应,并且要在这场心理博弈中,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与韧性。
她没有写信,而是让柳嬷嬷再次前往知味斋,带给周掌柜一小盒新制成的、色泽最为饱满稳定的胭脂膏,以及一句口信:“星火虽微,幸得东风暂护。然欲成燎原之势,恐需借力更多。小姐问:风,欲向何方吹?”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承认了他的帮助,表达了进一步合作的意愿,也试探他的真实目的和条件。
回应很快,且出乎意料的直接。
周掌柜亲自来到侯府角门,递上一份看似普通的节礼单子给柳嬷嬷,低声道:“居士说,风自四方来,可助火势,亦可熄之。关键在于持火之人,欲燃何处,能控几何。今夜子时,知味斋后巷,‘听雨’雅间歇息,居士备茶,邀小姐共论‘风火之道’。”
他竟提出要当面会谈!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子时,夜半私会,风险极大!但这也意味着,萧景珩将这次对话提到了一个相当重要和隐秘的级别。
去,还是不去?
巨大的风险:一旦被发现,她将万劫不复。
且面对面交谈,更容易暴露底牌和情绪。
巨大的诱惑:这是摸清对方意图、争取支持、甚至建立更平等对话关系的绝佳机会。
挣扎良久,沈清辞眼中闪过决然。机遇往往与风险并存。她决定赴约。
是夜,她借口日间研读古籍累了要早歇,打发了丫鬟,只留柳嬷嬷在外间守夜。
子时将近,她换上一身深色不起眼的衣裙,用斗篷兜帽严实遮住头脸,在柳嬷嬷担忧的目光中,悄然从一处早已探明的偏僻角门溜出侯府。
知味斋后巷寂静无人。她按照指示,轻轻叩响“听雨”雅间的门。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萧景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茶案旁,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柔和,却足以让她看清他深邃的眼眸中那抹难以捉摸的光彩。
“沈小姐,请坐。”他声音平静,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会面。
沈清辞压下心中的紧张,依言坐下,摘下兜帽,露出那张清丽却带着戒备的脸庞。
“多谢居士日前援手。”她率先开口,语气恭敬而疏离。
萧景珩为她斟了一杯热茶,雾气氤氲:“各取所需罢了。小姐送的‘星火’,我看了,甚好。比宫中御用的,也不遑多让。”
他果然知道了胭脂的事!沈清辞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雕虫小技,难入大家之眼。居士所言‘风火之道’是?”
萧景珩微微一笑,目光却锐利如刀:“风可助火,然火若失控,亦会焚尽一切。小姐欲成燎原之势,可知需多少柴薪?需何等地形?需何时点燃?又可知,暗中盯着这火苗,欲据为己有或欲扑灭之者,几何?”
他一连串的问题,直指核心:她的能力、她的计划、她将面临的危险。
沈清辞迎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冷静应对:“柴薪虽薄,已在积累。地形虽险,仍在勘探。时机未至,岂敢妄动?至于暗中窥伺者……若非东风暂阻,恐已扑至眼前。故而清辞才冒昧请教,风之方向。”
她并未完全暴露“荟艺堂”的构想,只含糊地表达了积累和规划的意思,并再次将话题引向对方的条件和意图。
萧景珩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的更加冷静和敏锐。
“我的方向?”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于我而言,一阵无法控制、甚至可能反噬的风,毫无价值。我助你,非因怜悯,亦非因美色。”
他话语直白得近乎冷酷,“我看重的,是你脑中那些超乎常人的‘巧思’,是你于困境中仍能开辟生路的韧性。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理解我的意图、并能在我无法直接伸手的地方,解决某些问题的‘盟友’,而非一个需要时时庇护的累赘。”
盟友! 他亲口说出了这个词!
沈清辞心跳加速,但警惕不减:“居士需要清辞做什么?又能提供什么?”
“我能提供的,”萧景珩语气淡然,却带着绝对的自信,“是你需要的庇护、某些特殊渠道、以及应对更高层面威胁的能力。至于需要你做的……眼下,只需你继续壮大你的‘星火’。或许将来,我需要你利用你的‘巧思’和网络,为我制作一些特别的东西,或者打探一些不易获取的消息。”
他的要求听起来并不过分,甚至有些空泛,但沈清辞深知,这“特别的东西”和“不易获取的消息”背后,必然牵扯着极大的风险。
“当然,”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缓,“合作基于互利。你目前所做之事,若有需要,我可提供便利。例如,你那位合作者陈娘子,近日似乎遇到了点小麻烦,城南‘锦绣阁’的东家,正欲寻衅吞并她的绣坊。或许,我可令其知难而退。”
他连陈娘子的危机都了如指掌!沈清辞背后再次沁出冷汗。他的情报网络,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这是一个演示:展示能力,也展示控制力。
沈清辞沉默了。这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拒绝,可能意味着失去这唯一的强大外援,甚至可能被对方视为无法合作而弃之。
答应,则意味着彻底踏上他的船,前途未知。
良久,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清辞愿与居士结为盟友。然有三不为:一不害无辜,二不叛家国,三不违本心。若居士所求与此相悖,清辞宁为玉碎。”
她划下了自己的底线,姿态柔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萧景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欣赏有原则的人,尤其是聪明且有原则者。
“可。”他干脆利落地应下,“但愿小姐永记今日之言。”
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沈清辞亦举杯。
两只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场基于利益、试探和些许欣赏的同盟关系,在这幽暗的茶室中,初步达成。
茶毕,萧景珩递过一枚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上刻繁复云纹,中间一个“珩”字。
“若有急事,可持此令至城西‘云来客栈’寻掌柜,他可最快联系到我。”
沈清辞接过令牌,只觉得重逾千斤。
离开知味斋,回到冰冷的侯府高墙内,沈清辞的心依旧无法平静。
萧景珩的眼神、话语、乃至那枚令牌,都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是盟友,绝非爱人。
她反复告诫自己。
那男人心思深沉如海,权力巨大,与他谈情爱,无异于自取灭亡。
然而,不可否认,在他面前,她能感受到一种智力上的交锋与共鸣,一种被强大力量庇护的微妙安心感,甚至……
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他那深不可测的气质所吸引的悸动。
理智与情感,利用与吸引,在此刻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将她牢牢困于其中。
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路将更加广阔,也更加险象环生。
而她与萧景珩的关系,也正式步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莫测的阶段。
星眸深处,波澜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