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府雅集归来,沈清辞并未急于再次出击。
她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只让碧玉依着惯例,往苏、李两位小姐府上送了份不逾矩的回礼——
是刘嫂新试制的、用蜂蜜和干果改良了配方的几样点心,装在素雅的食盒里,附了张简短雅致的谢帖,绝口不提其他。
与此同时,她院内的“星火”仍在安静而持续地燃烧。
春杏果然手巧,又有股钻研的韧劲。
在失败了好几次,浪费了些许木料后,她竟真的凭着沈清辞那张抽象的图纸和讲解,磕磕绊绊地将那个小巧而关键的改进部件做了出来,虽略显粗糙,但核心的联动机制却分毫不差。
沈清辞拿着那还带着木屑清香的零件,对着窗外光线仔细查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是第一个,完全由她设计、并由她所聚拢的人亲手实现的、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实物。
“做得很好,春杏。”
她毫不吝啬地夸奖,让碧玉取来一匹颜色鲜亮的杭绸赏给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接下来,还需你再试做几个同样的,要更精细些,木料也换更坚韧的试试。”
春杏捧着那匹光滑的绸缎,脸涨得通红,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连连点头。
这赏赐太重了,重得让她惶恐,也更坚定了她死心塌地为大小姐做事的决心。
张婆子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她果真找来了几位相熟的老绣娘,带来了几张破旧不堪、却依稀能看出纹样奇古的绣片。
沈清如获至宝,连着几晚在灯下仔细研究,运用现代设计中的解构与重组理念,尝试将其与现代审美融合,绘制出了几张既保留古韵、又焕发新意的纹样图。
她并未独占,而是将其中的两三张较为易学的,交给了张婆子和她引荐的一位手艺最好、口风也最紧的老绣娘去试绣。
“若能绣得好,这些样子,便算是我与几位婆婆一同琢磨出来的。”
沈清辞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日后或有机会,不止于自家用用。”
张婆子和那老绣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大小姐这话里的意思……
莫非她们这老了老了,还能靠着这手艺,得些额外的体面和进项?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沈清辞甚至开始通过碧玉记录的物价,默默计算着若将来真要运作起来,初始的成本与可能的利润。
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陆铮的、运筹帷幄的兴奋感,但这种感觉如今已与沈清辞的谨慎细致融合在一起。
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
这细微的动静,终究没能完全瞒过府中那些嗅觉灵敏的耳目。
这日清晨,柳嬷嬷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屏退了左右,才低声道:“小姐,老奴方才去取份例,听到两个婆子在嚼舌根……”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府里渐渐有些流言。
有的说大小姐院里近来用度有些不同寻常,虽未超标,但采买的物事却零碎古怪,又是好木料又是特殊绣线的。
有的则暗讽大小姐“病”了一场,倒养出了“雅兴”,不但笼着些老婆子小丫头开小灶做针线,竟连外面小姐们的雅集也敢去凑热闹,还卖弄些不着调的言论。
话里话外,无非是暗示沈清辞不安于室,行为鬼祟,有失嫡女身份。
“定是咱们院里有人嘴不严,或是被那边院里的人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柳嬷嬷又气又急,“老奴已暗地里查问过,碧玉和春杏都是稳当的,怕是张婆子她们出入时,被有心人瞧去了。”
沈清辞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她早就知道,在这四面透风的侯府里,想做点事情而不被人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王氏执掌中馈多年,府里遍布她的眼线。
之前的平静,不过是因对方未将自己放在眼里,懒得理会罢了。
如今这点滴异常,虽未必能让王氏立刻看出什么惊天阴谋,但已足够引起她的警惕和不快。
“嬷嬷不必惊慌。”
沈清辞语气平静,手指轻轻拂过案上那张新绘的纹样图,“她们说的,大半是实情。我确实在做些不同于往常的事。只要我们没有真凭实据落在她们手里,几句闲言碎语,伤不了筋骨。”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让张婆子她们近日来得稀疏些。刘嫂子那边,新点心暂缓往各院送。碧玉记录的物价单子,务必收好。春杏那边……让她暂停手上的活计,将工具木料都仔细收起来,万不可给人瞧见。”
“是,老奴明白。”柳嬷嬷见沈清辞如此镇定,心下稍安。
“另外,”沈清辞眸光微转,“下次母亲那边若是再问起,或是借着由头敲打,嬷嬷便说……说我病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做些针线、读些杂书,是为了静心养性。偶尔与下人一起,也是可怜她们年纪大了,赏碗饭吃,全当积福。至于雅集,更是推脱不过的寻常应酬,绝不敢有半分逾越。”
她将一切可能被指责的行为,都巧妙地包裹在“养病”、“静心”、“积福”、“应酬”这些无可指摘的理由之下。
即便王氏心中不信,明面上也难以此发作。
柳嬷嬷细细品了品,连连点头:“小姐思虑得是!老奴知道怎么回了。”
流言虽未平息,但在沈清辞刻意收敛和柳嬷嬷的周旋下,倒也并未掀起太大风浪。
王氏那边似乎也只是试探,见沈清辞院中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便也暂时将这点不快搁下——
毕竟,中秋在即,她还有更多“大事”要操心,比如如何让沈月柔在宫宴上拔得头筹。
小院再次安静下来,但沈清辞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站在窗前,看着院中开始飘落的梧桐叶。
阻力来了,比她预想的稍早一些。这提醒她,她的力量依旧微小,她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谨慎。
但,这股压向她的微风,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所具有的某种“分量”。
正是因为这“分量”,才会引来关注和压制。
她非但没有气馁,反而微微勾起了唇角。
风既已起,那便看看,最终是这微风熄灭了星火,还是这星火,终能借风势,燃成燎原之势。
她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在一张空白花笺上,写下了一个“韧”字。
培植势力,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而凝聚微光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这第一波小小的风浪,不过是磨砺其锋芒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