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波澜不惊下悄然流逝。
沈清辞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精心维护并悄然扩张着她的无形网络。
与陈娘子的合作很快见到了成效。通过苏小姐的“偶然”推荐,两件绣工精湛、花样新颖别致的屏风摆件,以“南方新颖样式”的名义,成功送入了一位喜好风雅又厌烦俗套的御史大夫府中,深受大夫夫人喜爱,给出的价钱远超市场寻常价。
利润通过陈娘子之手,扣除成本和她的那份后,再由柳嬷嬷秘密带回。
数额不大,但胜在稳定且隐蔽,更重要的是,证明了一条无需直接出面、依靠设计和信息差获利的路径是可行的。
这笔微薄的“私己钱”并未被轻易动用,而是让柳嬷嬷换成更小的银锞子,以备不时之需或用于打点。
“雅集”的影响也在缓慢发酵。 几次聚会下来,沈清辞所在的小圈子虽仍低调,但其“清雅不俗、偶有妙思”的微名,开始在某些不大的范围内悄然流传。
甚至有一位家中经营书局的小姐,在聚会后私下向沈清辞请教关于书籍分类管理的“妙想”,言语间透露出想改良自家书局管理的意图。
沈清辞顺势提供了些更具体的建议,并未索取回报,只结个善缘。
人脉的涟漪,正在超出预想地扩散。
然而,真正耗费心力的,是那张初具雏形的情报网。
柳嬷嬷发展的线人,大多停留在底层,信息琐碎且真伪难辨。
沈清辞意识到,需要尝试接触更接近权力核心的信息源,哪怕风险更高。
目标选中了王氏院中的一个三等丫鬟,名叫小菊。
理由是她娘老子病重,急需用钱,且她位置虽低,但因负责院内洒扫,时常能听到些片言只语。
柳嬷嬷通过迂回的关系,又许以重利,终于说动小菊偶尔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第一次传递来的消息就令人心惊:小菊偷听到王氏与心腹嬷嬷提及“吏部考评”“打点”“银钱不凑手”等语,似乎侯爷沈茂在官场上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大笔银子活动。
这条信息价值极高!它不仅解释了王氏近期为何对银钱似乎格外在意,更隐约揭示了侯府看似光鲜下的财政窘境。
沈清辞激动之余,强迫自己冷静。
她让柳嬷嬷再次叮嘱小菊,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宁可没有消息,也绝不可冒险。
并预支了一部分赏钱,让她给娘老子看病,既是施恩,也是捆绑。
但情报工作绝非一帆风顺。
另一条线——门房老赵那边,就出了问题。
柳嬷嬷依计,利用他儿子欠债的急迫,试图从他口中套取近日府外访客的信息,特别是与二房往来密切者。
老赵起初确实透露了些许,但很快,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是被其他人警告了,再次接触时便变得支支吾吾,眼神闪烁,再也不肯多说,甚至有意躲着柳嬷嬷。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说明她们的举动并非天衣无缝,可能已引起某些方面的注意。
沈清辞当机立断,让柳嬷嬷立刻停止与老赵的接触,并故意在其面前抱怨几句“小姐失势,下人眼皮子浅”之类的话,试图麻痹对方,将之前的打探定义为失势小姐想打听父亲动向挽回宠爱。
这次挫折让沈清辞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其中的风险。
她开始系统地教导柳嬷嬷一些最基本的情报常识:如何选择目标,如何试探,如何传递信息,如何伪装意图,以及最重要的——何时必须断尾求生。
“嬷嬷,信息如同双刃剑,能救人,也能害己。
往后我们听到的每一句话,都需在心里过三遍,辨其真伪,思其来源,虑其后果。
宁可不用,不可错信。”沈清辞神色凝重地叮嘱。
柳嬷嬷郑重点头,她虽不甚明了所有道理,却深知小姐所言极是,行事愈发谨慎。
驭下、分析、决策……沈清辞在黑暗中摸索着,学习如何掌控这股悄然生长的、危险的力量。
这一日,雅集上,那位都尉之女韩小姐,闲聊时提及家中兄长在郊外马场与人赛马输了,抱怨对方马匹雄健,自家马场近年培育的马驹总差强人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清辞忽然想起《百工辑要》中并非只有手工业内容,其后半部分竟还简略记载了一些农桑畜牧之术,其中就有关于相马、马匹配种和饲养的零星记载,虽不系统,却有些不同于寻常的经验之谈。
她心中一动。或许……这又是一条潜在的路径?
并非直接介入,而是通过提供“知识”或“信息”,与需要的人进行交换?
她并未立即开口,只是默默记下。需要更多了解韩家马场的具体情况和需求,也需要评估自身能提供价值的方式和风险。
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如履薄冰。
表面看来,她依旧是那个深居简出、偶尔与姐妹小聚、对继母恭顺的侯府嫡女。
但水面之下,她正试图驾驭着多股暗流:雅集的人脉、情报的收集、潜在的商业渠道、乃至可能的知识变现。
卧薪尝胆,并非苦熬时光,而是在沉默中,精准地落下每一步棋,织就每一根线,等待着未知的将来。
手中的舵,虽稚嫩,却已握紧。
方向,隐于暗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