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再次前往知味斋,心情比上一次更加紧张。
她怀里揣着的不是银钱,而是小姐精心绘制、绣工精湛的那幅“竹影清风”双面绣团扇扇面。
薄如蝉翼的素绡上,竹影摇曳,清风仿佛透绢而出,意境高雅,技艺更是非凡。
她依照周掌柜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扇面放入点心盒的暗格中,仿佛在安置一件关乎生死的密件。
周掌柜接过盒子,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模样,并未当场查验,只笑着让柳嬷嬷三日后再来。
这三日,沈清辞过得并不平静。
期待与焦虑交织。
她期待能获得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收入,证明这条路的可行性;又焦虑于东西是否真能卖出去,能卖多少,以及这背后是否隐藏着她尚未看清的风险。
第三日,柳嬷嬷早早便借口需添买些特定丝线出了门。
回来时,面色潮红,脚步匆匆,一进内室便反手关紧了门。
“小姐……小姐……”她声音发颤,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毫不起眼的灰色布囊,递给沈清辞。
沈清辞接过,入手一沉。
打开一看,里面并非是散碎银子,而是整整十枚锃亮、崭新的银元宝!
每个足有五两重!
下面还垫着一小叠宝钞和一些零散铜钱!
五十两白银!还有宝钞和铜钱!
这对于一个月例被克扣得只剩几钱银子的深闺小姐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甚至能买下一个小铺面!
饶是沈清辞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脏狂跳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的才华得到了认可!她真的凭自己的能力赚到了钱!
“周掌柜说……说那扇面极好,一位极有身份的客人一眼就看中了,爱不释手,这是对方给的价钱……”
柳嬷嬷激动得语无伦次,“掌柜的扣了一成,剩下的全在这里了!还说……还说以后若有这样的好东西,尽管拿去!”
沈清辞拿起一枚冰凉的银元宝,那沉甸甸的手感是如此真实,驱散了多日来的无力感。
她终于……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金瓯”的实感!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当她冷静下来,仔细看着那堆银钱时,一种更深的不安逐渐浮现。
这钱太多了。多得不正常。
一幅扇面,即便技艺再精湛,在这个时代,真的能值这个价钱吗?
这究竟是市场的公允价格,还是……萧景珩的刻意施予?
如果是后者,那这钱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它不是她劳动成果的等价交换,而是来自那个男人的“馈赠”或“投资”。
她欠下的,就不是一成跑腿费,而是一份更大、更难以偿还的人情。
她的经济命脉,依然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是从被家族扼杀,变成了被萧景珩“豢养”。
她依然无法决定生产什么、定价多少、卖给谁。她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华丽、也更危险的黄金鸟笼。
“愿得金瓯一片,自掌乾坤”——
她看着这些银两,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这确实是一片“金瓯”,但这“金瓯”却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线,线的另一端,握在那个神秘的男人手中。
她何谈“自掌乾坤”?
巨大的无力感并未因金钱入手而消散,反而以一种更沉重、更精致的方式压了下来。
“嬷嬷,这些钱……”
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不能放在一起,更不能让人发现。分开藏好,务必谨慎。”
喜悦褪去,柳嬷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点头:“老奴晓得!晓得!定会藏得严严实实,绝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她们开始像做贼一样,在房间里寻找最隐蔽的角落藏匿这笔“巨款”。
床板下、地砖缝、旧妆匣的夹层……
每藏一处,沈清辞都觉得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
她知道,王氏那边的监视从未放松。
突然宽裕的手头,如何能完全不露痕迹?
给下人打赏阔绰了?
饭菜质量悄悄提升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成为被发现的导火索。
拥有金钱的喜悦,迅速被如何隐藏金钱的焦虑所取代。
她并没有获得真正的安全感,反而增添了新的烦恼。
傍晚时分,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来报,说夫人房里的姐姐过来传话,问大小姐近日的绣活进度,夫人想看看。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王氏的敲打,虽迟但到。
她甚至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只是惯例的施压。
沈清辞只能拿出几件日常做的、毫无新意的普通绣品交差,推说近日精神不济,并无新作。
打发走那人,沈清辞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手中的银钱仿佛变得滚烫。
它们带来了一线生机,却也引来了更多的暗流涌动。
她意识到,依靠萧景珩的渠道,或许能暂时解决经济困境,但绝非长久之计。
这甚至可能加速她与侯府之间的矛盾爆发,也可能将她更深地捆绑在萧景珩的战车上,前途未卜。
经济上的依附,无论是依附于家族,还是依附于某个男人,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不得自由。
真正的“金瓯”,真正的“乾坤”,依然遥远得如同星辰。
而她脚下的路,似乎分成了两条:一边是沉寂中缓慢窒息,另一边是激流中冒险前行。
她握紧了手中一枚冰冷的铜钱,那一点坚硬的触感,提醒着她刚刚获得的微薄力量,也提醒着她即将面对的、更加汹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