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漆木案几排得错落,丝竹声伴着《七盘舞》的节拍。
舞姬足点彩盘,水袖翻飞间踢落案上的铜爵,引得席上宾客阵阵喝彩。
何方端着酒爵,目光却落在严干身上,见他侧目,便知有事要谈。
果然,待舞姬退下、乐师调弦的间隙,严干借着添酒的由头,挪到何方旁边,手肘撑着案几,小声道:“昨夜雒阳郭城出了大事。”
“何事?”
“十四名剽轻剑客被杀。”
“行走江湖,以杀人为任,被杀也是早晚的事情。”
何方淡淡说道。
剽轻剑客在汉末多是游侠亡命之辈,专替人做杀人灭口的勾当。
严干道:“委实如此,关键刚出广阳门。
此处郭城可以说是天子脚下,是以天子震怒。”
何方叹息道:“也难怪,前段时间司隶校尉部刚有一队徒隶官被杀,现在又有十四名杀手被宰。
司隶校尉的位置怕是有些烫人。
雒阳的治安何时崩坏到这种程度了。”
严干无语的看了何方一眼,心道好像你是好人一样......目光扫过席上谈笑的望族管事,声音压得更沉:“天下汹汹,治安早已崩坏。
前几年太尉桥公幼子遇害,朝廷还曾派缇骑彻查整顿,京城为之一安。
可自太平道之乱后,州郡吏员任免如走马灯。
党锢虽解,乱象却愈演愈烈。
便是雒阳京畿,夜里都常有盗匪出没。”
“若天下真能安定,怕是党锢之祸又要卷土重来。”何方冷不丁接了一句,话出口便觉刻意,忙转了话锋,凑近严干低声问,“此等杀手团伙,必是冲大人物去的,不知他们得手了吗?”
严干喉结动了动,往嘴里倒了口酒,才压着声音道:“非但没得手,反倒被人尽数反杀。
司隶校尉张忠已递了文书,请河南尹陈导与大将军府同查此案。
大将军对此事兴致缺缺,郑公便打发我去。”
何方点点头,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杯沿:“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线索倒有几分。”严干的声音更轻,几乎贴在何方耳边,“这帮杀手是河东来的,到雒阳后没敢接触本地人,直接藏在郭城破庙,连吃食都是提前备好的。
更可疑的是,他们还带着军中制式的弩机。
寻常游侠哪能弄到这东西?背后定有势力指使,且谋划得极周密。”
何方心里一凛,面上却笑着拍了拍严干的肩:“干兄,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有话不妨直说。”
严干抬眼望了他片刻,才缓缓道:“从尸身创口看,动手之人怕是鲍出。”
何方猛地挑眉:“这绝无可能!鲍出这几日都在津口......昨日白天我们都在一起。
入夜时,津口船只就多了起来,今日更是在津口码头协调三辅望族的泊位。
帮众们都看在眼里,我亲自撞见他处理了三起斗殴,怎么会跑去郭城?”
严干却没松口,继续道:“我也知鲍从事在津口忙碌,可昨日晚间,有人瞧见他在郭城闾里见过他。
你也知道,鲍大侠身材雄武,容易认出。”
何方一阵无语,当即骂道:“鲍出这家伙,肯定是背着我又去找秦姐去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去呢,真是不讲道义!”
严干愣住:“什么秦姐?”
“啊,就是一个卖豆腐的,豆腐卤的好吃的紧!”何方连忙说道。
严干有些古怪的看了何方一眼:“秦姐的豆腐好吃?”
何方点头:“好吃,好吃!”
严干无语道:“何老弟,你也说过,某等是过命的兄弟,你们有什么事,和我说清楚,我也好有个遮掩。”
何方也认真道:“我敢打包票,绝对不是鲍大侠。
嗯,那个卖豆腐的,顺便也卖身子......是我带鲍大侠去的。”
严干:“......”
他顿了顿之后,道:“那你们可要仔细点。
对方虽然已经刻意避免用自己的兵器,但从手法上,还是能窥出一二。
上次你们在津门比武,口口相传,一个鲍大侠,还有一个何帮主。
司隶校尉那边已把鲍从事列为‘疑犯’。
近来雒阳附近论勇武,鲍出也是有些名气的。”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疑惑看着何方,道:“奇怪,你怎么打得过凌操的?”
何方指了指脑袋,道:“大家不是单纯靠身手,也靠脑子。
我虽然武力一般,但担任骁锐和牙将,应该差不了。”
闻言,严干仔细的看了何方一眼,奇道:“你不说,我都没发现,你比初见时雄壮了不少,嗯,也好看了点。”
何方只能嘿嘿笑了笑。
随后凑近严干,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干兄,鲍出是我的左膀右臂,津帮和武角大会还得靠他镇场,绝不能被这事拖累啊。
你查案时,不妨多往河东杀手的来路查?
比如他们在河东跟谁有牵扯。
找到背后之人,既能还鲍出清白,也能顺藤摸瓜揪出真凶。
军中弩机是从哪流出来的,弩机管控极严,若能查到流失的渠道,说不定能牵出更大的鱼。”
严干点点头,随即骂道:“那弩机被损坏了。”
“是谁损坏的,或者说,是谁的人最先到达的凶杀现场。”
“河南尹......”
严干倒吸一口冷气。
何方接着说道:“这种事情,你们不去查剽轻剑客,反而去查那被伏击的苦主,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引导案件走向,干兄,你被人带偏了节奏。”
严干恍然大悟:“还是何老弟你看的明白!”
“叮!严干对你亲密度+ 10,当前亲密度51,为灵魂饭搭子区。
能聊人生理想,也能聊家长里短,互送奇怪礼物。”
“来来来,幸酒!
为兄痴长几岁,若不是老弟提醒,险些走偏。”严干端起酒爵与他碰了一下,“我正有此意。
明日便去大鸿胪寺,找河东郡那边的人问话,看看有没有认识这批剑客。”
这时,丝竹声再起,新的舞姬已上场,李义正陪着桓氏、田氏的管事走过来,笑着招呼:“何队率、严令史,怎的躲在这儿说悄悄话?快来尝尝好酒,饮了好听歌舞!”
何方与严干对视一眼,起身端起酒爵。
这些人虽说是“管事”,却不是什么奴仆苍头之类。
都是各个望族中的本族子弟,言谈间带着大家子弟的体面。
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小厮的高声通报:“郑公到——!”
雅间里的喧闹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纷纷起身。
何方也跟着站起来,便见门帘被掀开。
一个身着儒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郑达。
面方口阔,颔下留着短须,腰间系着绶带。
铜印黑绶,六百石,职级不高,却是位卑权重。
大将军的从事中郎,相当于国务卿的高级幕僚。
级别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副局级......
他身后跟着四个侍从,显然是特意从府里赶来的。
“郑公!”李义、严干,以及各个望族的管事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你怎么亲自来了?”
郑达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席间众人,笑着道:“各位贤侄到了雒阳,老夫岂能不来,只是府中事务繁忙,这才来迟了。”
一时宾主尽欢。
闲聊之时,李义走到郑达跟前,说了几句话,对方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