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百草城却并未完全沉睡。
万药宗丹会前夕,暗流涌动得更急。
甜腻的异香在晚风中似乎更明显了些,勾动着某些潜藏的心绪。
祝只安所在院落的内室,他只简单设了一个隔音与防护的结界。
对于上神而言,过多的防护反而显得刻意。
他盘膝坐于玉榻之上,并未入定,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轻敲,脑海中推演着明日丹会可能出现的种种变故。
空间与他的神识紧密相连,他能感知到那片小世界中,被他移入的一小截下界剑宗故地的灵脉正缓缓吞吐着仙元,滋养着内里生机。
这是他的底牌之一,也是尘尊仙当年意味深长留给他的“种子”。
与此同时,城中另一处精致却略显偏僻的客院外室中,苏清瑶正对着一面水镜,镜中映照出的是天机阁特有的星轨推演图,无数光点明灭不定。
她纤细的指尖划过水面,带起细微的涟漪,眉头微蹙。
白日里林澈托赵明送来的养神丹就放在手边,玉瓶温润,她却迟迟未动。
侍女柳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灵草茶进来,见状轻声劝道:“少阁主,您已推演了三个时辰,歇息片刻吧。这养神丹是剑宗林澈长老的心意,您……”
苏清瑶抬手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我知道。”
她目光从水镜上移开,落在那个玉瓶上,眼神复杂。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许多年前,在下界化神期时的一幕。
那时她刚觉醒天眼不久,还无法完全掌控,因窥探一处上古秘境而遭反噬,被一群觊觎天机阁传承的邪修盯上,困在一处荒谷。
当时她灵力紊乱,天眼刺痛几乎无法视物,是林澈,那个彼时还只是剑宗一名不起眼元婴弟子的林澈,如同沉默的山石般出现,一人一剑,守在她藏身的山洞之外,浴血苦战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机阁援军到来。他浑身是伤,却在她走出山洞时,只低声道了一句“苏姑娘,安全了”,便因力竭而昏迷。从那以后,他总是这样,在她需要时出现,送上恰到好处的帮助,却从不多言,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他总觉得他资质平平,配不上天机阁少阁主……”苏清瑶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
她端起那碗微凉的灵草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对祝只安的那点朦胧好感,早已在明了无情道与自身责任后深埋心底,而林澈多年如一日的守护,她并非无知无觉,只是……阁主的期望,天机阁的重担,以及预知梦中那力竭而亡的蓝色身影,都让她无法轻易踏出那一步。
散修联盟临时驻地,一间布下了重重阵法的静室内室。
柳如眉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
萧战庞大的身躯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显得有些局促。
他手中拿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动作笨拙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柳如眉额角的虚汗。
“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低,与他粗犷的外表极不相符。
柳如眉缓缓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虚弱地笑了笑:“好多了,别担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防护严密的静室,“联盟的弟兄们……情绪如何?”
萧战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石虎正在暗中排查。有几个平日里跳得欢的,今日见我抱着你进来,眼神躲闪。”
他放下毛巾,大手握住柳如眉微凉的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手背的疤痕——那是多年前为他挡下魔修毒刃留下的。
“如眉,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那个鲜血淋漓的预知梦,想起乱斧加身的冰冷,“我以前总觉得,联盟是我一手拉扯起来的,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听我的号令。我怕他们散了,怕对不起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柳如眉反手轻轻回握他,眼神温柔而坚定:“萧战,散修联盟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大家的。兄弟们信服你,是因为你重义气,肯为大家拼命,不是因为你独断专行。”
她咳嗽了两声,继续道,“这次的事,是个教训,也是个契机。若能渡过此劫,联盟或许能真正拧成一股绳。”
萧战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我明白。等你再好些,我们……我们就把事情定下来。石虎他们……早就该叫嫂子了。”
这话说得有些磕巴,古铜色的脸皮竟也透出些暗红。
柳如眉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静室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无声胜有声。
万兽谷在城中的据点,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兽栏与居所的结合体。
墨渊站在庭院中,仰头望着仙界与下界截然不同的、显得格外高远清冷的星空。
他肩头的灵瞳黑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身隐隐散发出的、与百草城格格不入的野性气息。
一名万兽谷弟子,名为岩罡,体型壮硕如同山熊,快步走来,低声道:“谷主,查到了,城内几家售卖低阶灵兽饲料的铺子,近几个月进货渠道有些异常,混入了一些来自万药宗附属药园的、气味特殊的草料。虽然量不大,但若长期服用……”
墨渊眼神一厉,下界时作为墨麒麟被人类修士追杀、囚禁,试图驯化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让他周身气息瞬间冰冷。“继续查,不要惊动任何人。”
他声音低沉,“另外,派两个机灵的,盯着点剑宗驻地那边……尤其是执法堂凌长老的动向。”
岩罡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谷主会特意关注剑宗的一位长老,但还是恭敬应道:“是。”
墨渊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站在原地。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还未能完全化形,在剑宗后山与祝只安、凌霜一起修炼的日子。
凌霜那时还是个冷冰冰的小丫头,因为断臂而被一些弟子暗中嘲笑,却比谁都拼命。
有一次他修炼出错,妖气暴走,是凌霜不顾自身安危,用那仅存的右手死死握住尘尊仙给的镇妖符,挡在他身前,直到祝只安引来师尊。
那时她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额发,却咬着牙对他说:“墨渊,控制住!你是尘尊仙点化的弟子,不是野兽!”
那种被接纳、被维护的感觉,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城主府,一间奢华的内室中。
顾言正恭敬地垂首而立,向面前云雾中的身影汇报:“……剑宗、天机阁、散修联盟的人均已入住安排好的地方,并无异动。只是……那祝只安,气息深不可测,弟子……弟子有些不安。”
云雾中,云尊仙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不安?呵,在绝对的实力和掌控人心的力量面前,区区一个上神,翻不起浪花。饵料都已备好,只待明日……让这仙界看看,所谓道心,在‘情’字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
他指尖一缕粉红雾气缠绕,语气陡然转冷,“下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事。若出了纰漏,你知道后果。”
顾言身子一颤,连忙道:“是,师祖!弟子告退!”
他倒退着出了内室,直到关上房门,才敢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子母情蛊在心脏处微微悸动,提醒着他自己的生死完全操之于人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贪婪取代——只要办好此事,师祖许诺的,可是直达大罗金仙的大道啊!
夜色更深,百草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甜腻的异香与无声的暗流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不同的心思,不同的过往,不同的执念与挣扎。而这些,都将在明日那场盛大的丹会上,被彻底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