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一名曦光殿的侍从恭敬地来到温菲尔和暮聆居住的院落，传达了三皇子千叶澜的邀请，请温菲尔先生前往曦光殿一叙。
暮聆看向温菲尔，眼中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温菲尔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她留下，然后便跟着侍从离开了。
穿过晨雾未散的庭院，白日下的曦光殿褪去了夜间的神秘，高耸的穹顶在朝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廊柱上雕刻的飞鸟展翅欲飞。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氛。
侍从将温菲尔引至一间僻静的偏殿，便躬身退下。
殿内光线柔和，几缕阳光透过薄纱照进来，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千叶澜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宽大的画案前。
画案上铺着一幅巨大的画作，依稀可见是几个人物的轮廓。
千叶澜手中拿着一支精致的画笔，正专注地在画上描绘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金色的短发和画作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千叶澜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自己找地方坐。”
温菲尔没有坐，而是走到了画案旁，目光落在画作上。
当看清画作内容时，他冰冷的紫眸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幅画……赫然与他们几日前在宫中看到的那幅壁画内容极其相似。
那画上描绘着几道身影，但与那幅斑驳模糊的壁画不同，这幅画明显是新的，笔触清晰，色彩鲜明。
而且，画中几道身影的轮廓更加清晰，其中三道身影，已经被细致地描绘出了五官——
站在最前方，手持仿佛由金光凝聚而成的长剑，眼神冰冷坚毅的银发紫眸少年，正是温菲尔。
稍后一些，站在他身侧，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神情沉静温柔的黑色长发琉璃色眼眸的少女，正是暮聆。
而位于上方，巨大的白色翅膀张开，手持金色长弓，金发碧眼的少年，正是千叶澜自己！
唯有第四道身影，一个扎着高马尾、身姿挺拔、作势欲冲的女子的身影，面部依旧是一片空白。
【！！！澜殿下画出来了！】
【温菲尔、暮聆和千叶澜自己都画上脸了！】
【第四个人是云无幻吧！他没有画她的脸，是不确定还是想不起来。】
【他都知道了！他知道些什么，如果知道，又为什么没有把第四人画出来？】
千叶澜放下画笔，转过身，碧绿的眼眸直视温菲尔，没有了平日里的傲娇，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指了指画上那片空白的脸，又指了指画上的温菲尔、暮聆和自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我此前，总是反复做一个梦。”
他缓缓开口，“梦里，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却记得有那么几个人，他们彼此信任，可以将后背完全交给对方。”
千叶澜的目光，再一次缓缓扫过画布上已然成型的两人。
暮聆的沉静，温菲尔的冷峻，在烛光下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生命力。
他的视线最终牢牢定格在温菲尔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
“梦里的感觉很真实，或者说，太真实了。”
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人或梦中魂，“那种感觉……很奇妙。我们似乎并肩而立，面对着某种浩瀚而未知的存在，夜色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触及。
虽然明知前方可能是险境，是战场，但身边有彼此的存在，心里便是满的，是踏实的。那是一种……可以毫不犹豫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与温暖。”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仿佛想要抓住那份早已消散的暖意。
然而，下一秒，他碧绿的眼眸中便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语气也随之沉落。
“但每次醒来，”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只剩下……空洞的悲伤。那种感觉，就像是心口被挖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似乎穿过了曦光殿华丽的穹顶，望向了某个不存在的远方，或者，是看向了那位能给他答案的故人。
“我的姐姐，她博览群书，对那些玄妙的传说、轮回转世之说颇有研究。”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和抗拒的笑意，“她告诉我，那可能是我前世未曾忘记的碎片，是灵魂深处不可磨灭的记忆。她说，那是因缘，不可强求。”
“可是……”千叶澜摇了摇头，笑容收敛，眼神重新带上固执，“我不信。至少，不完全信。”
“我不觉得那仅仅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前世。因为梦里的那个‘我’，他的喜怒，他的抉择，他面对危机时的反应，甚至是他看向同伴的眼神……都与现在的我，几乎如出一辙。”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
“那不是我某个陌生的‘前世’，那就是‘我’，是千叶澜。”
他的语气愈发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仿佛在向冥冥中的命运宣战。
“所以，我不相信那是彻底逝去的‘过去’”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重新回到画布上，尤其是温菲尔的脸上，那眼神灼灼，仿佛要将画布点燃。
“或者说，我内心深处拒绝相信，画中的你们，梦里的我们，都已然彻底湮灭，成为了只能追忆的幻影。”
“如果那份‘我’如此鲜明，那么与之相关的‘你们’，又怎么可能完全消失于时间的洪流之中？”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触碰到温菲尔的衣襟，声音里充满了笃定。
“所以我把他们画了下来。从我第一次做那个梦开始，我就在画。”
“我一直在等待，温菲尔。”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多年的期盼尽数吐出，
“等一个证据，等一个答案，等梦境照进现实，”
“等待你们，或者与你们相关的人，真正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现在，”他凝视着画布，也仿佛穿透画布，看到温菲尔和院中的暮聆的脸，轻声自语，“我似乎……等到了。”
温菲尔知道自己已经失态了。
从千叶澜说出第一句话，从他看到那幅画开始。
果然，千叶澜始终都是千叶澜，攻心计依旧用得炉火纯青。
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根本不会有所动容。
但温菲尔是当事人。
听着曾经的挚友声情并茂的讲述他们的过去，诉说自己的思念，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感觉。
此时，千叶澜拿起画案上那支刚刚放下的画笔，递向温菲尔，碧色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仿佛要透过那双紫眸，看清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温菲尔，可以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画上这最后一个人……是谁？”
【直接摊牌了！】
【面对可能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攻心果然是最好的方法，温菲尔还能拒绝吗？】
【温菲尔会承认吗？会接过笔吗？】
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窗户，在画案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千叶澜举着笔，固执地等待着温菲尔的回应。
温菲尔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上那熟悉得令人心悸的场景和人物，看着千叶澜的眼眸。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千叶澜举着笔的手臂都有些微微发酸。
最终，温菲尔缓缓抬起手，但并没有去接那支笔。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画面上那个空白脸庞的高马尾身影。
“澜，有些梦，”温菲尔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或许……不该被轻易唤醒。”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这近乎默认的态度，以及他眼中那无法伪装的复杂情绪，已经让千叶澜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千叶澜的手缓缓垂下，画笔落在画案上，没有发出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温菲尔，眼中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取代——
了然，困惑，以及一丝慰藉。
“我明白了。”千叶澜低声说道，没有再追问。
她不愿意相认。
千叶澜迅速转移了话题。
“这么久不见，我做了点东西，要不要来尝尝，我的厨艺可是长进了很多，正好我们今晚秉烛夜谈，你也告诉我凭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温菲尔：……
“我还有事，暮聆还在等我。”
千叶澜有些似笑非笑，“那正好，叫暮聆一起，我们三个叙叙旧。”
温菲尔：……
“还是别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