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最后一丝余温,终究被凛冽的北风彻底卷走。一夜之间,城市气温骤降,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呵气成霜。深冬,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了它的降临。
对于梧桐公馆内的萧氏父子而言,季节的更迭远不止是添衣加被那么简单。它意味着一场更为严峻的挑战,悄然拉开了序幕。
萧惊弦的身体,在经过上一轮化疗的猛烈冲击和肝损伤的波折后,本就脆弱得像一张绷紧的薄纸。严寒的天气,无疑是在这层薄纸上又施加了一层沉重的压力。
他对低温的反应变得异常敏感和剧烈。
即便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厚重的窗帘也隔绝了窗外的寒意,他依旧会比平时更容易感到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意,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需要盖上更厚的毛毯才能缓解。
咳嗽,这个本就未曾远离的症状,在冷空气的刺激下,变得更加频繁和难以抑制。有时只是一阵微风从门缝钻入,或是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的瞬间温差,就能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咳完之后,他往往脸色煞白,虚汗淋漓,需要靠在床头喘息许久才能平复。
更令人担忧的是,持续进行的化疗副作用,似乎在低温环境下也被放大了。恶心、呕吐、食欲不振的情况比之前更加严重,有时甚至连温热的清粥都难以咽下。剧烈的骨骼疼痛和神经末梢的刺痛感也愈发明显,常常让他夜不能寐,只能在药物的帮助下获得短暂的、不安的睡眠。
萧逐云的心,随着气温计的汞柱一路下跌,也沉到了谷底。
他变得像一只警惕的、时刻准备应对风暴的候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为父亲抵御严寒上。
他请人仔细检查了公馆所有的门窗密封条,确保没有一丝冷风透入。
他调整了暖气的温度和湿度,保持在一个最适宜病人休养的恒定范围。
父亲常待的客厅和卧室里,又添置了几台无声的加湿器和暖风机,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温暖宜人。
父亲的衣服全部换成了最柔软保暖的羊绒和羽绒材质,围巾、帽子、厚袜时刻备在手边。
即便是从卧室到客厅这短短几步路,他也要用厚厚的毛毯将父亲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一丝寒气侵入。
每天清晨,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天气预报,然后焦虑地规划一整天的室内活动,尽量避免任何需要外出的可能。就连之前偶尔进行的、在阳光房里的短时散步,也因为持续的阴冷天气而被迫取消。
他炖煮更多温补的汤羹,小心翼翼地调节着口味,希望能刺激父亲低迷的食欲。夜里,他起身的次数更加频繁,仔细地为父亲掖好被角,触摸他的额头和手脚,确认没有受凉。
然而,尽管他如此小心翼翼,病魔依旧借着寒冬的势,步步紧逼。
一次夜里的剧烈咳嗽后,萧惊弦的体温忽然开始升高。低烧虽然不算严重,却足以让萧逐云如临大敌,整夜不敢合眼,物理降温、温水擦拭、按时喂药,生怕一场普通的感冒会引发连锁反应,再次击垮父亲本就岌岌可危的免疫系统。
还有一次,萧惊弦因呕吐无法进食,导致血糖过低,出现了短暂的眩晕和虚弱。萧逐云吓得脸色发白,立刻呼叫了家庭医生,在医生的指导下,寸步不离地守了大半天,一点点喂食糖水,直到父亲的情况稳定下来。
每一次小小的波折,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萧逐云紧绷的神经上。他看着父亲在病痛和严寒的双重夹击下,愈发沉默和憔悴,心中的担忧如同窗外的阴云,越积越厚,沉甸甸地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甚至开始害怕听到天气预报里“降温”、“寒流”这样的字眼。
萧惊弦将儿子的焦虑和忙碌看在眼里,他依旧很少说什么,只是偶尔在儿子为他忙碌时,会用极其微弱的力量反握一下他的手,或者在他喂药时,更努力地配合吞咽。那沉默的配合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歉意和……一丝同样深切的忧虑。
他也能感觉到,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难熬。身体内部的风暴,与外部的严寒里应外合,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
父子二人,仿佛被困在温暖却无形的堡垒中,共同对抗着窗外呼啸的寒冬。
堡垒之内,是精心维持的温暖与竭尽全力的守护。
堡垒之外,是凛冽的北风与潜藏的病魔。
希望如同冬日的阳光,短暂而稀薄。
而担忧,却像漫长的寒夜,无边无际。
他们都知道,这场与寒冬的战役,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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