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的夜晚，寒冷刺骨。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掺杂着混乱法则气息的阴寒，如同无形的细针，穿透破败的土墙，钻进骨髓深处。龙毅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干草的粗糙感与伤口摩擦，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刺痛。
但他此刻的心神，早已屏蔽了外界大部分的干扰，全部沉入了体内那片更加残酷的“战场”。
《太初噬星诀》的运转，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万倍。
他的经脉，并非简单的断裂，而是如同被一只狂暴的巨手狠狠揉碎，然后又胡乱地拼接在一起，无数细小的碎片相互嵌插、纠缠，形成了错综复杂、密不透风的“乱麻团”。更可怕的是，在这些破碎的经脉壁障和碎片之间，还残留着一丝丝极其细微、却无比顽固的虚无气息——那是虚渊之力侵蚀后的残留！它们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波动，阻碍着任何形式的能量流通与生机复苏，并持续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
龙毅的神魂之力，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又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虚无气息最浓郁的区域，在“乱麻团”的缝隙中艰难穿行，寻找着那些相对“温和”一些的、属于他自身溃散的真元碎片。
这个过程，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在雷池中漫步。每一次神魂之力的轻微触动，都可能引动那片区域的能量乱流暴走，或者刺激到那些虚无气息，带来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他的身体时常会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冷汗瞬间浸透那件破旧的皮褥，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
石丫起初被吓得躲到门外，但几天下来，看到这个大哥哥虽然痛苦，眼神却始终没有涣散，反而越来越亮，她渐渐不再那么害怕，只是每天按时送来那苦涩的苦藤根药汤和有限的清水。
龙毅没有浪费任何一点资源。他分出部分心神，以同样艰难的方式，运转《太初噬星诀》去吞噬那药汤中微薄的药力。药力入体，同样需要引导和炼化，但比起处理体内的能量乱流，这已经算是“轻松”的工作。
一丝丝被炼化出的本源能量，如同沙漠中的涓涓细流，缓慢地滋润着他干涸的肉身。这些能量优先用于维持他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修复一些不涉及经脉和丹田的皮肉伤。他能感觉到，胸口那恐怖的凹陷在极其缓慢地愈合，断裂的肋骨也开始有酥麻的痒意，那是骨骼在重新连接的迹象。
但这一切，都只是表象。真正的核心问题——破碎的经脉和崩塌的丹田，依旧如同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的修行之路上。
必须找到更有效的方法！
龙毅将目光投向了外界那稀薄而混乱的天地灵气。混沌边荒的灵气，属性极其混杂，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各种属性的灵气粒子狂暴地交织在一起，互相冲突、湮灭，极难被寻常功法吸收利用，强行吸纳，只会导致自身真元紊乱，走火入魔。
但《太初噬星诀》的核心是“吞噬”，是海纳百川，是化万物为己用！它本身并不挑剔能量的属性，只在乎能否“吞下”并“消化”！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目标不再是体内的能量碎片，而是外界的混乱灵气。
他极其谨慎地，将一丝微弱的神魂之力探出体外，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捕捉空气中一缕相对温和的土属性灵气粒子。
“吞！”
意念引动功法本源。
那缕土属性灵气粒子被强行拉扯进他体内。然而，刚一进入那破碎的经脉区域，就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
“轰！”
那缕原本相对温和的土灵气，在接触到龙毅体内残留的雷霆真元碎片和虚无气息的瞬间，仿佛被点燃了引信，骤然变得狂暴无比！它左冲右突，与周围的能量乱流激烈碰撞，引发了小范围的能量风暴！
“噗——！”
龙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其中甚至夹杂着些许内脏碎块！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仿佛要炸开，刚刚有所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
失败了！而且代价惨重！
外界混乱的灵气，与他体内更加混乱的能量环境，产生了致命的冲突！
他瘫在土炕上，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眼前阵阵发黑。绝望的情绪再次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不！还有《寰宇炼星录》！
他想起了这部母亲留下的、关乎星辰宇宙的无上传承。其中不仅有炼器法门，更有对能量本质、对宇宙规则的深刻阐述。《凝星诀》锻炼神魂，感知入微，而《寰宇炼星录》的总纲中曾提及，宇宙万物，皆由“星轨”运行，能量亦然，再混乱的能量，其内部也存在着某种潜在的、微观的秩序！
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再次集中残存的神魂之力，但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捕捉”灵气，而是全力运转《凝星诀》，去“观察”，去“解析”外界那些混乱灵气的内部结构！
在他的“感知”中，那原本狂暴混乱的灵气粒子，开始呈现出另一种景象。无数细微的、属性各异的能量光点，如同混乱的星云，它们并非完全无序地碰撞，而是在一种更深层次的、混沌的法则作用下，形成了一种动态的、极其不稳定的“平衡”。每一种属性的能量粒子，其内部也有着独特的振动频率和能量轨迹。
“若能找到这些混乱灵气中，相对‘稳定’的节点，或者……模拟出能够暂时‘安抚’甚至‘引导’这种混乱状态的‘星轨’……”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龙毅脑海中形成。
这需要他对能量本质的理解达到一个极高的境界，更需要《寰宇炼星录》的深层奥义。以他现在的状态，几乎不可能做到。
但，这指明了一个方向！一个比盲目吞噬更加艰难，却可能更有效的方向！
他暂时放弃了直接吞噬外界灵气的打算，重新将重心放回体内。但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炼化那些游离的能量碎片。他开始尝试，以《太初噬星诀》的吞噬之力为核心，辅以《凝星诀》的微观感知，去主动“梳理”那些纠缠的经脉碎片！
这是一个更加精细、更加耗神，也更加痛苦的过程。他需要先以神魂之力“看清”一小段纠缠区域的能量流向和碎片结构，然后引导吞噬之力，如同最精密的外科手术，一点点地剥离、炼化掉那些阻碍能量流通的、已经失去活性的碎片组织，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尚且蕴含生机、有可能被修复的经脉壁障，以及那些危险的虚无气息。
进度慢得令人发指。往往耗费数个时辰的心神，也只能梳理开发丝般细小的一段区域，而且过程中必须全神贯注，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引发更严重的能量反噬。
他的精神力消耗巨大，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的恢复状态。石老根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是摇头叹息，留下些草药，但眼中的惊讶却越来越浓。因为龙毅虽然看起来时刻处于崩溃边缘，但他的生命气息，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速度，一丝丝地增强着！这简直违背了常理！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痛苦煎熬和微不足道的进展中悄然流逝。龙毅甚至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体内那片需要征服的“废墟”。
直到这一天。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村口的方向传来，打破了石村多日来的死寂。这号角声带着一种急促和恐慌，瞬间让整个村落“活”了过来，但这种“活”，却是一种面临灭顶之灾的骚动！
龙毅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从深沉的疗伤状态中惊醒。他听到外面传来了惊慌的奔跑声、妇女儿童的哭喊声、以及石老根焦急的嘶吼：“兽潮！是兽潮！快！能动的都拿上家伙！上围墙！”
兽潮？龙毅心中一凛。在九霄大陆，兽潮并不罕见，但通常是有组织的妖兽群在兽王驱使下发动攻击。在这混沌边荒，所谓的兽潮又会是何等光景？
他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透过土墙上最大的那道裂缝，艰难地向外望去。
只见村落那简陋的、由粗大木桩和石块垒砌的围墙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多是青壮年男子，也有部分健硕的妇女，他们手中拿着锈迹斑斑的刀剑、粗制的长矛、甚至还有农用的锄头和草叉。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石老根也在围墙上，他手中握着一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骨杖，神情凝重至极。
龙毅的目光越过围墙，投向远方。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同黑色的潮水，正向石村汹涌而来！待得稍近一些，龙毅看清了那“潮水”的真面目——那并非寻常的妖兽，而是一群形态各异，但眼眸都闪烁着疯狂血色的野兽！有体型庞大、皮毛脱落、露出腐烂肌肉的巨狼；有双头喷吐着毒液和寒气的怪蛇；有身上覆盖着骨甲、关节处生出骨刺的凶虎……
它们的气息狂暴而混乱，毫无理智可言，只有最原始的杀戮和毁灭欲望！更让龙毅心神剧震的是，他从这些疯狂的野兽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熟悉、令他刻骨铭心的气息——虚无、死寂、冰冷！虽然远比虚渊之人淡薄了无数倍，但本质同源！
是虚渊的气息！这些野兽，被虚渊的力量污染了？！
就在这时，兽潮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到了围墙之下，疯狂地撞击着木桩，攀爬着石墙。围墙上，石村的村民们发出了绝望的怒吼，挥舞着简陋的武器，与那些疯狂的野兽搏杀在一起。
鲜血飞溅，残肢断臂横飞。村民们的武器很难对骨甲野兽造成致命伤害，而野兽的利爪和獠牙，却能轻易撕开他们的防御。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围墙上跌落，被蜂拥而上的兽群瞬间分食。
场面惨烈至极。
石老根挥舞着骨杖，口中念念有词，骨杖顶端散发出微弱的白光，形成一道薄薄的光幕，勉强抵挡着某些野兽喷吐的毒液和寒气，但显然支撑得极为吃力。
龙毅躺在土炕上，拳头死死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为了保护家园而奋不顾身的村民倒下，看着石丫吓得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股无力感混合着怒火，灼烧着他的心脏。
他如今是个废人，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参与战斗了。
就在这时，一只被村民用长矛刺伤眼睛的骨狼，发狂般撞开了了一处防御薄弱的木桩，咆哮着冲进了村子！它血红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距离最近、散发着生人气息的源头——龙毅所在的土屋！
“吼！”
骨狼带着腥风，直接撞破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着炕上的龙毅扑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石丫发出惊恐的尖叫。
龙毅瞳孔骤缩，在这一刹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体内那被《太初噬星诀》提炼出的、为数不多的本源能量，以及多日来凭借意志强行凝聚的一丝气血，轰然爆发！他无法动用任何法术武技，只能凭借最原始的身体反应，猛地向炕内侧一滚！
“咔嚓！”
他原本躺卧的土炕边缘，被骨狼的利爪抓得粉碎！
一击不中，骨狼更加狂躁，转身再次扑来！
眼看龙毅就要命丧狼口——
“孽畜！滚开！”
一声暴喝传来，伴随着一道微弱的白光。是石老根！他关键时刻注意到了这边的危机，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催动骨杖，一道净化白光打在骨狼身上。
“嗤嗤……”骨狼身上冒起黑烟，发出痛苦的嘶吼，动作一滞。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手持砍缺了口柴刀的青年村民冲了进来，怒吼着将柴刀狠狠劈在了骨狼的脖颈上！骨狼哀嚎一声，踉跄几步，最终被闻讯赶来的其他村民乱棍打死。
危机暂时解除。
石老根快步走到炕边，看着因为强行挪动而脸色惨白、嘴角再次溢血的龙毅，急声问道：“你怎么样？”
龙毅剧烈地咳嗽着，死死盯着那头已经死去的骨狼，尤其是它身上那逐渐消散的、令他厌恶的虚无气息，沙哑地问道：“石老……这些野兽……它们身上的气息……”
石老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仇恨：“你也感觉到了？那是‘蚀灵’的气息！是那些该死的‘虚渊’杂碎污染了这片土地，污染了这里的生灵！它们会变得疯狂、嗜血、不惧死亡！我们称之为——蚀灵兽！”
他指着外面惨烈的战场，声音悲怆：“这就是混沌边荒！这就是遗弃之地的日常！我们不仅要与天争，与地争，更要与这些被虚渊之力侵蚀的怪物争！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虚渊！果然是虚渊！
龙毅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虚渊的触手，早已伸到了这片被称为遗弃之地的混沌边荒！它们在这里散播污染，制造灾难！难怪此地灵气如此混乱贫瘠，法则如此不稳，恐怕都与虚渊的侵蚀脱不了干系！
石老根看着他，叹了口气：“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里是遗弃之地了吧？我们这些人，要么是祖辈被放逐于此，要么是在外界活不下去逃难而来……我们，是在与虚渊抗争的、被遗忘的前线！”
他拍了拍龙毅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小伙子，你能活下来，不容易。好好养伤吧，如果……如果还能动，以后或许也能为守护石村出一份力。虽然你的道基……唉，但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希望。”
说完，石老根再次提起骨杖，匆匆赶回围墙，那里还需要他。
龙毅躺在重新变得冰冷的土炕上，耳中听着外面更加激烈的厮杀声和惨叫声，看着那头骨狼尸体上残留的、令他无比憎恶的虚无气息，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紧迫感，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虚渊！又是虚渊！
它们不仅在九霄大陆制造惨案，同样在这混沌边荒肆虐！
他的伤势，他的痛苦，他沦落至此的根源，皆源于此！
“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拥有力量！”龙毅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不能再这样缓慢地梳理了！必须行险一搏！”
他想到了那一直未曾动用，因为伤势太重而无法修炼的——《九霄雷狱龙帝体》！
这部核心炼体功法，至阳至刚，执掌雷霆，对一切阴邪、污秽、虚无的力量有着天生的克制！或许，它能对抗体内那些残留的虚无气息！
但是，以他如今经脉尽碎、丹田被毁的状态，强行修炼炼体功法，无异于自寻死路！炼体需要引动气血，需要能量支撑，他如今连最基本的能量循环都无法建立，如何炼体？
“《太初噬星诀》……吞噬……炼化……能否将炼体所需的能量，直接吞噬进来，用于淬炼肉身，而不经过经脉和丹田？”一个更加疯狂、更加违背常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诞生。
这意味着，他要将《太初噬星诀》的吞噬特性，与《九霄雷狱龙帝体》的炼体法门，进行一种极其危险的嫁接！
成功率微乎其微，失败则必死无疑！
但看着窗外那惨烈的景象，感受着体内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虚无气息，龙毅的眼神，变得无比决绝。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听外面的厮杀，将全部心神，沉入对两部功法的推演与融合之中。
混沌边荒，兽潮依旧。石村在血与火中挣扎。
而在那间破败的土屋里，一个更加强大的意志，正在绝望的废墟上，孕育着一场颠覆常理的、向死而生的疯狂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