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那口镌刻着祖父名讳的石棺前,泪水终是没能忍住,一滴滴砸在冰冷的棺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水渍。
从怀中取出的凝愿针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幽微的银光,旁边是那只随身携带的血玉小瓶,瓶内殷红的液体粘稠如胶,仿佛封存着某种活物。
唤灵归元术,以自身三年阳寿为引,注入这特制的血胶之中,便能短暂唤醒白景明残存于世的一缕执念。
这是白家禁术,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指望。
白桃的指尖抚过棺盖上深刻的纹路,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说过,要我学会烧自己,用自己的命点亮前路……可这一次,让我替你烧一次吧。”
银针的尖端即将刺破血胶表面的薄膜,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力猛地将她撞向一旁。
小梅整个人扑了过来,力道之大让她也跟着摔倒在地,双手死死撑住地面,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别碰它!它在等你进去!所有叫你名字的,都是饵!”
这声嘶吼仿佛一道惊雷,劈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白桃,也让一旁的陆九瞬间警觉。
他没有去管纠缠的两人,而是快步冲向隧道深处的另外六口石棺。
他手中的强光手电扫过每一口棺盖上的编号,嘴里飞快地念着:“甲三、乙七、丙一……不对,这三口棺材的角落刻着‘废’字!”他撬开其中一口标记为“废”的石棺,一股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里面所谓的血胶早已干涸,凝结成一滩滩漆黑的渣滓,毫无生气。
陆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已经泛黄的纸页,上面是日文打印体,正是他从日军遗留档案中找到的关于“意识萃取实验”的残页。
他将纸页上的图示与眼前的情景一对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抓起一口“废”棺旁的样本瓶,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砸在地上,厉声道:“醒醒吧!这不是复活,是吞噬!这些血胶根本不是用来储存单一灵魂的,它们是将无数个从活人身上剥离的残念融合在一起,培养成一个‘集体意识体’!这个东西没有自我,只会模仿它吞噬过的残念,然后用亲缘关系作为诱饵,诱捕像你这样的活人进去,补全它自己!你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瘫坐在地上的小梅突然浑身一颤。
那个她一直抱在怀里的、用胎发织成的小小布团从她松开的手中滚落,掉进了角落的阴影里。
她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瞳孔放大,口中开始交替发出完全不属于她的声音。
时而是个稚嫩的童声,带着哭腔:“娘……我不疼……”时而又变成一个粗犷的男声,充满疲惫:“师兄,灯该添油了……”紧接着,又是一个苍老妇人的叹息:“小梅,快来听啊,地在唱歌……”
诡异的多重声音在狭窄的隧道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白桃腰间佩囊里,那根陈哑婆临终前留下的银针突然自行飞出,化作一道银线,精准地钉入小梅撑在地上的左手掌心。
一道肉眼可见的红线从针尾蔓延而出,瞬间贯穿她的手腕,仿佛一条锁链,将她与脚下厚实的土地牢牢相连。
那混乱的杂音顿时减弱了许多,小梅剧烈地喘息起来,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痛苦地低语:“它们……都想活……可从来没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没时间了!”陆九一道凌厉的剑光横在他面前,白桃手持长剑,剑尖直指他的咽喉,眼中血丝密布:“至少让我知道真相!我爷爷他……”
两人僵持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七口完好的石棺内,血胶如同被煮沸的岩浆,猛烈地翻腾起来。
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中,七道浓郁的红雾从棺材缝隙中升腾而起,像七条有生命的毒蛇,环绕着隧道疯狂旋转。
最终,它们在隧道中央汇聚,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火焰。
火焰摇曳,渐渐勾勒出清晰的五官和身形——那眉眼,竟与小梅十五岁时的模样别无二致,身上穿着的,也正是她失踪多年的弟弟当天所穿的那件蓝色布衫。
火焰人影开口了,声音稚嫩清脆,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姐姐,你不来找我,是因为忘了我吗?”
白桃彻底怔住了,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这句直击灵魂的质问,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陆九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污秽的东西,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反而爆发出滔天的怒火。
他猛地将手中的雷管狠狠插入脚下的地面,对着那火焰人影怒声咆哮:“滚回你的坟里去!”
轰然巨响撼动了整座山体,离得最近的那口刻着白景明名字的石棺在爆炸中应声炸裂,四散的血胶在高温下化作漫天火雨,劈头盖脸地洒下。
那火焰人影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剧烈扭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在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刻,它那句话却异常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你说不认我的那天,我就死了。”
隧道开始剧烈震荡,头顶的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整个空间都在呻吟着,即将崩塌。
众人顾不得多想,仓皇后撤。
就在即将逃至洞口,看到外面微光的那一刻,小梅却猛然回头——在漫天崩塌的烟尘中,她清楚地看到,角落里那碗未被爆炸完全摧毁的血胶,正像一只断了腿的畸形生物,用粘稠的身体在地面上缓缓爬行,朝着更深邃、更黑暗的地底蠕动而去。
风从洞口倒灌进来,穿过即将彻底封闭的隧道,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如泣如诉。
白桃扶住踉跄的小梅,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你弟弟的声音吗?”
小梅握紧了掌心那根依旧钉着、鲜血淋漓的银针,剧烈地摇了摇头,嘴唇毫无血色:“我不敢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