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鲸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慕氏大楼的。外面的雨还在下,冰冷刺骨,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循环往复,如同他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慕砚青那个沉默的转身,像一帧被无限放慢的电影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次回放,都带着更深的寒意和……更清晰的心疼。
他不是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他的转身,本身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那不是厌弃,不是憎恶,而是一种更彻底的——无关紧要。
他的感情,他的痛苦,他这个人,在慕砚青必须面对和守护的那个庞大世界里,是如此的微不足道,甚至不足以让他在做出那些决定时,产生一丝需要解释或安抚的念头。
季鲸落想起陈伯伯的话——“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慕砚青不是站在平地上对他挥刀,而是站在一根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上,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任何一点个人情感的偏颇,都可能让他和他所背负的一切,万劫不复。
所以,他必须冷静,必须理智,必须……无情。
他甚至不能允许自己,对即将被“处理”掉的“不稳定因素”,流露出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那个转身,或许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必须的切割。是他强行剥离那或许存在过的、微弱的、属于“哥哥”对“弟弟”的不合时宜的牵绊。
“他一定……很辛苦吧……”季鲸落喃喃自语,声音被雨水冲散。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汹涌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心疼慕砚青连表达厌恶的自由都没有。
他心疼慕砚青必须永远把自己真实的情感锁在冰冷的规则之下。
他心疼那个小时候只能与报表为伴的哥哥,如今连对一个“污点”发泄情绪,都成了一种奢侈。
他自己承受的这一切,与慕砚青终身背负的那座无形大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的痛苦是尖锐的,是爆发的,是可以哭泣和呐喊的(即使无人听见)。而慕砚青的痛苦,是沉寂的,是渗透在骨血里的,是连呐喊的资格都被剥夺的。
他之前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对慕砚青深沉的、绝望的怜惜。
他理解了。
他不仅理解了慕砚青的行为,甚至开始理解他那冰冷的沉默。
可是,这份理解,并没有带来丝毫解脱,反而像最坚韧的丝线,将他更紧地捆绑在了命运的祭台上。他连最后一点怨恨的权利都失去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份理解和对哥哥的心疼,凌迟处死。
他走到一个公交站台下,无力地瘫坐在湿冷的长椅上。雨势渐小,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对他来说,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颜色。
他看着马路上逐渐多起来的车辆和行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赴各自的生活。而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孤魂,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还能去哪里。
回西山别墅吗?回到那个被慕砚青指定的、华丽的牢笼,继续做那个被“保护”起来的、无声的标本?
还是……就此消失?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此刻起,他生命的意义,仿佛只剩下了一样——理解并承受。理解慕砚青所有的“不得已”,承受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因为,那是他唯一能为自己那份无法磨灭的感情,所做的、最后的事情。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冰冷、因为雨水浸泡而微微起皱的指尖。这双手,曾经只想握住画笔,描绘他以为的美好和温暖。如今,它们什么都抓不住,连一丝微光都留不住。
他闭上眼,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
哥哥,如果这是我的存在,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
如果我的沉默和消失,能让你肩上的重担轻上一分——
如果我的身败名裂,能换你脚下的冰层厚上一寸——
那么,
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