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天后。
冰冷的金属束缚带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苏宁儿的四肢与腰身,将她呈十字形固定在倾斜的实验室平台上。
无影灯投下惨白刺目的光,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蒸发殆尽,只剩下近乎透明的苍白和那双映着顶灯、如同琉璃般易碎的眸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属于金属、消毒剂和某种未知化学试剂的冰冷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细小的冰碴。
幕宏渊的残忍,早已超越了肉体的范畴,它精准地瞄准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加以凌迟。
上一次在这里,是黑石手持针筒,被“墓碑”以贯穿手掌的代价生生拦下。
而这一次,幕宏渊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没有错过“墓碑”冰封面具下那一丝不该存在的裂隙。
惩罚,必须由最在意的人亲手执行!
他让墓碑亲自来承受,叛逆他的后果。
于是,命令下达。由“墓碑”亲自执行注射。
“墓碑”站立在平台边,如同石雕。
他手中那支特制的注射针筒,远比普通型号更为粗长,透明的管壁内,幽蓝色的基础液中悬浮着无数猩红色的、
仿佛拥有自主生命的微小絮状物,它们在其中缓缓蠕动,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紧绷,几乎要与冰冷的合金针筒融为一体,强行镇压着胸腔下翻江倒海的情绪。金属面具隔绝了他的表情,唯有那双透过视孔的眼睛,泄露了深处正在进行的、无声而惨烈的战争。
他的视线与平台上苏宁儿的目光相遇。
她的眼中没有泪,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顽强燃烧的不屈火焰。
“滋啦——”监控扬声器里传来电流的杂音,紧接着是幕宏渊那不带任何感情、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神经上的声音:“‘墓碑’,流程已超时。你还在犹豫什么?”
“墓碑”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用最平稳、最接近机械的声调,复述着冰冷的程序语言:“生化药剂注入过程,将引发细胞层级的剧烈排异痛楚。是否先行注射神经阻断剂(麻药)以规避痛觉?”
苏宁儿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太清楚了!那绝非简单的止痛剂,一旦注入,她的意识将被强行拖入深渊,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迎来人格的剥离与重塑,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
“不要麻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斩钉截铁,“我不怕疼。”
不怕疼? 心底一个可笑的声音在反驳,荒谬的嘲讽她自己。
连亲身经历过、意志如铁、地狱归来的“墓碑”都用“很痛”来形容,她这血肉之躯怎么会不怕疼?
但这恐惧,与彻底失去“自我”相比之下,轻如鸿毛。
“墓碑”握着针筒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尖锐的针尖,悬停在苏宁儿裸露的、线条优美的脖颈与肩胛骨交界处→那个位置,与他肩上那个隐秘的疤痕,分毫不差。
内心的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的迟疑,消耗完了幕宏渊的耐心。
“‘墓碑’!”幕宏渊的警告声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施加压力的寒意,“需要我派人协助你吗?”
苏宁儿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针尖,最终,认命般地紧紧闭上了双眼。
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她竟荒谬地找到了一丝扭曲的慰藉。由她曾经最害怕的“墓碑”来执行,总好过那个完全陌生如同机器般的黑石。
“来吧。”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我准备好了。”
这五个字,如同最终的判词。
“墓碑”的眼神在瞬间变得一片死寂,仿佛将所有的情感、挣扎、乃至灵魂都彻底抽空。
他狠下心来,手腕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特制的合金针头轻易地撕裂皮肤,穿透肌肉纤维,精准地刺入预定的骨骼与神经密集区域!
“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瞬间爆发,几乎要刺穿实验室的金属墙壁!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仿佛是滚烫的岩浆被直接注入骨髓,又像是千万把微型刀刃在每一个细胞内疯狂搅动。
剧烈的痛楚让苏宁儿的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般猛地反张、剧烈痉挛,强大的力量甚至将一根坚固的束缚带硬生生绷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墓碑”能清晰地感受到,针筒内那些粘稠、活跃的猩红色液体,正带着灼热的温度,疯狂地涌入她的身体。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将剩余的药剂全部推入,随即猛地将针头拔出!
动作完成,他握着那支已经空了的、却仿佛重若千钧的注射器,胸口剧烈地起伏,面具下传来压抑而粗重的喘息。
他完成了一项任务,却感觉像是亲手扼杀了自己的一部分。
平台上,苏宁儿的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脸色灰败如同金纸,生理上的泪水不再是痛的代名词。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针眼周围的皮肤和肌肉正迅速变得青黑、肿胀,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开始溃烂,生化药剂带来的侵蚀性反应猛烈得超乎想象。
断断续续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颤抖着,从她咬紧的牙关里溢出,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寸寸割在“墓碑”的心上。
是心痛。
这个他以为早已随着一次次改造而消失的情感,此刻竟如此清晰而尖锐地复苏了。
两名穿着厚重防护服、如同幽灵般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进入,
开始熟练地处理她肩胛处那可怖的伤口,喷洒中和剂,涂抹再生凝胶,动作精准而冷漠,如同在保养一件器械。
“墓碑”的程序已经执行完毕。
他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资格再停留。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平台上那个在无边痛苦中蜷缩、战栗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灵魂。
然后,他毅然转身,每一步都迈得无比沉重,仿佛踏在烧红的烙铁之上。
实验室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不知道,当这扇门再次开启时,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否还是那个记得他、会用复杂眼神看着他的“零”?
这份由他亲手注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否会成为洗刷她所有记忆的洪流,将“墓碑”这个名字,也一同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抹去?
无法改变事实,
他此刻只能孤注一掷,但愿。
但愿,
在未来,在那条孤单奋战的路上多了一个强大的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