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宸那只抓着她胳膊的手终于松开了,但那股黏糊糊的、带着点无赖气息的“魔音贯耳”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就像一只发现了目标的苍蝇,嗡嗡嗡地在她耳边盘旋,试图用持续不断的噪音瓦解她最后的防线。
张甯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需要立刻清除的病毒。她用力地揉搓着刚才被他抓住的地方,试图驱散那残留的温度和令人不适的触感,以及……那该死的、让她心神不宁的、如同电流般窜过的异样感觉。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物理练习册上,但那些熟悉的公式和符号,此刻却像是扭曲的蚯蚓,怎么也钻不进她混乱的大脑。
耳边,彦宸的碎碎念还在继续,音量不大,却精准地钻入她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师父,你想想啊,高中生活就这么几年,一晃就过去了。难道你真的希望将来回首这段青葱岁月的时候,记忆里全是刷题、考试、排名……然后,连一次、哪怕一次和同学们一起出去疯、一起在阳光下撒欢儿的集体回忆都没有吗?一次春游都没有,一次秋游都没有……你不觉得,这样的青春,有点……太、太苍白,太可惜了吗?”
苍白?可惜?
这两个词像两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张甯内心深处某个被严密保护、从不轻易触碰的角落。
【天使·张甯(理性\/原则\/矜持)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冰冷而清晰:】
“荒谬!青春的价值难道是用这些肤浅的集体活动来定义的吗?时间的宝贵在于提升自我,知识的积累才是对抗未来不确定性的唯一武器。每一次看似‘放松’的集体出游,背后都是时间和金钱的双重浪费。二十块钱,可以买多少本练习册?可以支撑多少天的基本生活?为了那几个小时虚无缥缈的‘集体回忆’,放弃实实在在的生存和进步资本,愚不可及!”
“更何况,彦宸……他总是用这种让人头疼的、不讲道理的方式。就算他……出发点或许只是想让你也参与进来,感受一下不同,但这方式……太不顾及你的感受,等于承认你的原则是可以被软磨硬泡所动摇的!你的骄傲呢?你的底线呢?张甯,你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或者……被他那些笨拙又缠人的示好,就放弃你一直以来坚守的东西!”
“他所谓的‘可惜’,不过是站在他那优渥生活的角度,对你无法理解的困境进行的廉价评判。你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也不需要用参与他们的活动来证明什么。你的价值,体现在你的成绩,你的能力,你未来的成就上,而不是一次无关紧要的秋游!”
天使的声音温和却坚定,试图用理性和原则稳住她摇摆的心,也隐隐点出彦宸行为背后的动机或许并非恶意,只是方式欠妥。
然而,就在天使温言劝导的间隙,另一个声音,一个带着慵懒、一点纵容、甚至满溢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蜜负担感的声音,悄然弥漫开来。那是她内心深处,那个早已被某人占据、渴望回应的“恶魔”。
【恶魔·张甯(真实情感\/渴望\/宠溺)的声音幽幽响起:】
“原则?底线?骄傲?这些东西当然重要……可是,张甯,你真的不累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永远在计算,永远在规划,永远在为了生存和‘未来’而牺牲‘现在’。你有多久没有真正放松过了?有多久没有像个普通的、无忧无虑的十几岁女孩一样,只是单纯地笑一笑,闹一闹了?”
“他刚才那样子是挺……丢人的,幼稚死了,还扮可怜,真是……傻气。但是……他那么费尽心思,软的硬的都用上了,不就是想让你跟着一起去玩嘛。看他那期待的小眼神……唉,真是拿他没办法。拒绝他那么多次,他还是不放弃,这份心思……难道你心里真的一点点……一点点触动都没有吗?”
“你低头看看你的手,因为长期握笔而磨出的薄茧;你感受一下你的肩膀,因为伏案太久而隐隐的酸痛。你才十七岁,张甯,不是四十岁。偶尔……就这一次,放纵一下自己,像个‘普通同学’一样,去看看秋天的公园,去呼吸一下不带粉笔灰的空气,真的就那么罪大恶极吗?”
“二十块钱……是不少。但是,你看他那样子,你不答应,他肯定还会想别的招儿缠着你。就算你这次顶住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他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缠上你,你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学习吗?也许……接受,反而是最‘经济’、最‘省事’的解决方案?至少能买来一段时间的清净?”
“而且……他昨天那个‘信息星图’,真的很棒啊。这家伙……闹腾归闹腾,认真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会发光呢。跟他一起……去那个什么定向越野,说不定……真的会很好玩?就当……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天使主张坚守原则,但也理解彦宸的笨拙;恶魔则完全被情感俘虏,字里行间都是对彦宸的纵容和喜爱,甚至带着点“我家傻小子就想去玩,我能怎么办,宠着呗”的无奈甜蜜。理智与情感在她心中温柔地交战,骄傲与心动反复拉锯。她的眉头依旧紧锁,但那紧锁的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挣扎的痛苦,多了几分甜蜜的烦恼。
“闭嘴!”她终于忍不住,低喝了一声。这一声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被戳中心事的羞恼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让旁边一直密切观察她表情变化的彦宸心里一跳,随即涌起更大的希望——有戏!她的防线真的在松动!
张甯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彦宸,那目光里有羞恼,有无奈,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彦宸!你给我十分钟!十分钟!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许说!让我……让我自己待会儿!”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那强装出来的命令口吻下,是掩饰不住的心乱如麻。
彦宸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以及那份罕见的、因内心挣扎而显露出的脆弱,求生欲瞬间上线。他立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脸上堆起无比诚恳(在他自己看来)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好!十分钟!绝对安静!您想,您慢慢想!我不打扰,绝对不打扰!”
他嘴上答应得干脆利落,身体也配合地往旁边挪了挪,做出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乖巧模样。
然而……
张甯刚刚低下头,试图在短暂的宁静中理清思绪,让“天使”彻底压倒“恶魔”,耳边就又传来了彦宸那欠揍的、刻意压低的、如同蚊子哼哼般的声音:
“哎呀,不过话说回来,师父,十分钟是不是有点太长了?你看啊,这心动吧,就跟那流星似的,抓住了才算数,犹豫太久,它就飞走啦……不是,那……那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一点点勇气就泄气了!我这好不容易才让你有那么一点点松口的意思,容易吗我?我要是真停下来,让你那颗七窍玲珑心彻底想明白了,找出一万个理由拒绝我……那我刚才那番‘真情流露’、‘感人肺腑’的表演,不就白瞎了吗?那多可惜啊!你说是不是?所以啊,我觉得吧……”
“彦宸!!!”张甯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虽然力度不大,但发出的“啪”一声,还是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同学吓了一跳,纷纷缩回了脑袋。她霍然转头,又羞又气地瞪着那个嬉皮笑脸、言而无信的家伙,脸颊因为气恼而泛起一层薄红。
这家伙……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无赖!流氓!滚刀肉!她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想要认真思考、权衡利弊的念头,被他这番无耻的“自白”彻底搅得粉碎!
他根本就没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他就是要趁着她心神不定、防线松动的时候,用持续不断的骚扰和歪理,逼她就范!
【天使·张甯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
“看!他就是这样!一点也不给你喘息的机会!明知道你在犹豫,还在旁边捣乱!真是……太坏了!张甯,你可不能被他带跑了!要保持清醒!”
然而,天使这略带娇嗔的“指控”,听起来却更像是欲拒还迎的信号。而那个早已占据上风的“恶魔”,则在彦宸这番死皮赖脸的坦白中,彻底找到了缴械投降的理由。
【恶魔·张甯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无可奈何的宠溺笑意:】
“噗……这家伙,真是……坦白得让人没脾气。是啊,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怕你想明白了又不去了。看他那紧张兮兮的样子……真是……傻得可爱。”
“唉……算了算了。跟他较劲有什么意思呢?他都缠成这样了。再拒绝下去,好像……也挺没意思的。周围同学都看着呢,闹得太僵也不好。”
“既然他这么想让你去,这么想跟你一起……那……就依他一次吧。不过,不能让他太得意!钱嘛……哼,就当是……本姑娘暂时‘征用’他的!对,就是这样!不是他给的,是我‘命令’他交出来的!这样……面子上也过得去,心里……也舒坦点。”
“嗯!就这样决定了!本姑娘决定‘屈尊降贵’,陪他去一趟!到时候……哼哼,看我怎么‘回报’他这份‘盛情’!”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就像拨开了所有的迷雾。天使那微弱的抵抗,在恶魔这充满“宠溺”和“自我攻略”的强大逻辑下,彻底失去了力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默认了这个结果。而恶魔,则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既能顺从心意,又能保留一丝傲娇的完美方案,而在心底欢快地转了个圈。
张甯脸上的羞恼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故作镇定的平静,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眼角难以掩饰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她看着眼前还在喋喋不休、试图继续用歪理邪说巩固“战果”的彦宸,深吸了一口气。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于幼稚的、期待得到糖果的孩子般的执着。
“二十块钱,是吗?”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刚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疲惫和沙哑,但奇异的是,里面竟然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抗拒。
彦宸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屏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
张甯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看着那些熟悉的公式和符号,它们此刻却仿佛失去了一些往日的吸引力。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的边缘,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给自己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然后,她抬起眼,再次看向彦宸,眼神复杂,里面有无奈,有妥协,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罐子破摔般的自暴自弃。
“钱,”她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两个字耗费了巨大的力气,“……给我。”
说完这三个字,她立刻低下头,将所有的注意力重新强行按回到练习册上,仿佛多看彦宸一眼,或者多停留在这个决定上一秒,她就会立刻反悔。她的脸颊,在低头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红晕,像是在为自己刚刚的“投降”而感到羞耻。
而坐在她旁边的彦宸,在最初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之后,巨大的、如同中了头彩般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他差点就要欢呼雀跃地跳起来,但看到张甯那副重新埋头刷题、浑身散发着“别跟我说话,让我静静”的低气压模样,硬生生把那股兴奋劲儿给憋了回去。
他只能拼命地、无声地用口型对着空气喊着“Yes! Yes! Yes!”,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个两百斤的傻子,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绕着教室疯狂地跑圈庆祝胜利了!
成了!
他那堪称“无耻”的撒娇耍赖大法,居然真的攻克了张甯这座冰山!
虽然过程曲折,手段……嗯,有点丢人,但结果是好的!
秋游!两个人一起的秋游!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彦宸就觉得心里像是被塞满了,又软又甜,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和差点脱口而出的欢呼,彦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至少不要像个刚中了五百万彩票的傻子。他清了清嗓子,觉得现在是时候完成这笔“交易”了,免得夜长梦多,万一张甯这丫头等会儿反应过来又反悔了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地探身,从自己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掏摸起来。口袋里东西不少,叮当作响的钥匙串,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还有……有了!他摸出两张叠在一起的十元纸币,纸币的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是流通过的,但被他大致抚平了。他将这两张承载着“秋游希望”的二十块钱捏在指尖,带着一种完成神圣使命般的郑重感,朝着张甯的方向递了过去。
“那个……宁哥,钱……”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没完全压下去的兴奋和邀功的意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期待着她能顺理成章地接过去。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张甯手边的练习册时,异变突生!
张甯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了一般,猛地向后一缩!那反应速度快得惊人,仿佛他的手上不是钱,而是烧红的烙铁或者某种剧毒的爬虫。她不仅缩回了手,连带着整个上半身都微微后仰,拉开了与那二十块钱的距离,脸上刚刚褪去不久的红晕再次浮现,这一次却是因为窘迫和一丝被冒犯的难堪。
“现……现在别……别给我!”她的声音又急又促,甚至因为慌乱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也躲闪着,不敢看他递过来的钱,更不敢看他,“明……明天,或者……后天再说!”
那抗拒的姿态是如此明显,那语气中的慌乱和羞恼也是如此真实,瞬间就浇熄了彦宸心头那股急于“完成任务”的热火。他举着钱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为什么?她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一给钱反应这么大?难道……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如同拨云见日。
他明白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就算她答应了,就算这钱最终是“他出的”,但程序上……程序上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啊!班主任刚说完要回去和家长商量,要找班长报名缴费。她张甯就算是“破例”答应了,也需要一个“走流程”的借口,需要一个符合大家认知的“正常程序”来掩盖这笔钱的真实来源。
直接在座位上,在他软磨硬泡刚刚成功的下一秒,就把钱塞给她,这算什么?这不等于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或者至少是告诉她自己),这钱就是他彦宸强塞给她的“赞助费”吗?这让她那比城墙拐角还硬的自尊心往哪里放?
这丫头,就算是“投降”了,也还是要面子的啊!
想通了这一层,彦宸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和体谅。他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太心急了,差点又好心办了坏事。
“哦!哦哦,对对对!”他立刻恍然大悟般地连连点头,迅速而自然地收回了那只举着钱的手,将纸币重新塞回口袋里,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他脸上重新堆起那种理解万岁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通情达理:“说得对!是得先回家跟家长‘商量商量’嘛!嗯嗯,应该的应该的!那就……等你‘商量’好了再说!”
他特意在“商量商量”几个字上加了微不可察的重音,眼神里带着一种“我懂的”默契。
张甯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话语里的暗示和那份心照不宣的体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音细若蚊蚋,却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彦宸彻底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