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宫阙在初春骄阳下熠熠生辉,然而,一道来自河北的强烈不满,如同北地寒流,瞬间冲散了这表面的平静。
“曹孟德!安敢如此!”邺城的袁绍府内,袁绍将那份宣告曹操就任大将军、封自己为太尉的诏书狠狠摔在地上,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他出身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实力雄踞河北,带甲数十万,一直以来都自视为天下诸侯的领袖。如今,那个昔日跟在自己身后、被视为小弟的曹操,居然凭借挟持天子,爬到了自己头上,位居大将军之尊,而自己只得一个太尉虚名!这口气,他袁本初如何能咽下?
“主公息怒!”谋士沮授、田丰等人连忙劝解,但袁绍的怒火已然燎原。他当即下令,整军备战,厉兵秣马,并发出檄文,言辞激烈地指责曹操的“大将军”之位名不正言不顺,隐隐有挥师南下、问罪许都之势。
许都,大将军府内,气氛凝重。曹操看着袁绍那边传来的强硬反应,眉头紧锁。他虽已预料袁绍会不满,却没想到反应如此激烈、迅速。
“本初……这是要与我立刻撕破脸皮啊。”曹操手指敲击着案几,声音低沉。
荀彧神色平静,缓缓开口:“主公,袁绍势大,若此时与之决战,我军虽据大义,然兵力、粮草、地盘皆处下风,兼有吕布未平,刘备在侧,张绣窥伺,实非良机。”
戏志才也咳嗽着补充:“文若所言极是。袁绍性矜愎自高,尤重虚名。大将军之位,不过虚衔,若能以此暂安其心,为我军剿除内患、稳固根基换取时间,乃弃虚名而取实利之上策。”
曹操眼中精光闪烁,他并非迂腐之人,深知权衡利弊。沉默片刻,他猛地一拍案几,决然道:“好!他袁本初要这大将军的虚名,我便给他!”
公元199年夏,曹操展现出惊人的政治弹性与务实态度,他主动上表天子,以“袁绍四世三公,德高望重,宜当大任”为由,请求将大将军一职让予袁绍,自己则改任司空,兼行车骑将军。
诏书抵达邺城,袁绍看着那“大将军”的印绶文书,满腔怒火顿时化为志得意满。他捋着胡须,对左右笑道:“曹阿瞒倒还识趣!”既已得到名分上的最高职位,满足了虚荣心,加之北方公孙瓒尚未彻底剿灭,袁绍便顺水推舟,接受了曹操的好意,暂时按下了南下的兵锋,继续专心围攻易京的公孙瓒。
许都这边,曹操一让出大将军之位,立刻感到来自北方的压力骤减。
“好了,北面暂且无忧。”曹操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的沛国,“现在,该彻底解决吕布这头困兽了!”
曹军主力在夏侯渊、曹仁等将的率领下,加大了对沛国的攻势,步步紧逼,压缩着吕布的生存空间。
沛国相县,城外曹军旌旗招展,营垒相连,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府衙内,吕布烦躁地踱步,曾经的骄狂已被焦灼取代。连番败绩,损兵折将,地盘尽失,如今困守孤城,粮草日蹙,他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将军,如今形势危如累卵,曹操势大,更兼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硬拼下去,恐……玉石俱焚啊。”谋士许汜看准时机,与王楷一同进言劝降。
吕布停下脚步,眉头紧锁,瓮声道:“投降?哼,我岂不知投降?然我曾袭他兖州,几令其无家可归,曹操岂能容我?” 想起当年入州之事,吕布心中确实无底。
王楷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军此言差矣。正因曹操如今看似势大,实则危机四伏!北方袁绍,虽暂受安抚,然其势最强,早晚必与曹操一战;东方刘备,据青、徐、扬三州,虎视眈眈,其麾下关羽、张飞、赵云皆万夫不当之勇。曹操虽据中原,实乃四战之地!将军若此时归降,凭将军之勇武,并州狼骑之精锐,曹操正需倚为主力,用以对抗袁绍麾下颜良、文丑等将,刘备帐前关、张、赵等猛将!此乃雪中送炭,曹操焉有不纳之理?岂会因旧怨而弃此强援?”
许汜也附和道:“不错!将军乃天下第一猛将,曹操欲成大事,必当重用!此乃我等转危为安,甚至再创功业之良机!”
吕布听着二人的分析,眼中犹豫之色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意动。他自负勇力,确实相信曹操需要他这把锋利的刀。沉思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好!便依二位先生之言!许先生,劳你即刻前往曹营,面见曹操,陈说吾意!”
曹军大营,曹操看着前来请降的许汜,脸上看不出喜怒。待许汜退下后,他环视帐下谋臣武将。
“吕布请降,诸位以为如何?”曹操缓缓问道。
荀彧率先开口,语气坚决:“主公,万万不可!吕布,豺狼也,勇而无谋,见利忘义!丁建阳、董仲颖皆以其为子,然皆死于其手!前袭兖州,后叛袁术,反复无常,毫无信义可言!纳此人,如同养虎为患,恐遭反噬!”
戏志才也支撑着病体,声音虚弱却清晰:“文若所言,乃金玉良言。吕布非池中物,亦非甘居人下者,今日势穷来投,他日若得势,必再生异心!”
正在这时,一名哨探急匆匆入帐禀报:“报!主公,南阳张绣,采纳李儒之谋,亲率大军出宛城,进犯颍川,兵锋直指许都,其先锋已至昆阳!”
“什么?!”帐中众将皆是一惊。许都乃根本之地,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曹操眼中寒光一闪,压力骤增。
此时,荀攸开口道:“文若、志才先生之忧,不无道理。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吕布虽反复,然其有勇无谋,关键在于其身边谋士如陈宫,以及并州旧部如曹性等人。若应其降,可明升其位,实则将其调离军中,或分散其部众,使吕布独身置于主公麾下,严加掌控。如此,去其爪牙,孤其身,则猛虎亦如家犬,可供驱策。眼下张绣来犯,急需兵力,吕布之勇,也可用来应对袁绍、刘备之骁将,此以毒攻毒之策也。”
程昱也点头赞同:“公达之言甚是。纳吕布,虽险,然可控。拒吕布,则其必作困兽之斗,徒耗我军兵力时间,若张绣趁机逼近许都,或与吕布遥相呼应,则大势去矣!当断则断!”
曹操听着麾下谋士的不同意见,目光在地图上的沛国和颍川之间来回扫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时间紧迫,张绣的威胁近在眼前,他必须尽快解决吕布这个麻烦。
终于,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断之色:“好!便依公达、仲德之言!纳吕布之降!然,需依计行事,绝不可使其再掌兵权,脱离掌控!”
曹操随即接受了吕布的请降,并以天子名义,封吕布为荡寇将军,命其即刻单骑前来曹营报到,同时下令,将吕布麾下陈宫、曹性、成廉等主要谋士、部将调离,分散安置,或明升暗降,或编入其他将领麾下。同时,派夏侯渊率部进驻沛国,接管防务。
吕布见曹操不仅接受投降,还封以高官,心中大喜,自以为得计,欣然单骑前往曹营。然而,他麾下的陈宫却看出了其中的凶险。
“奉先糊涂啊!”陈宫在营中得知详细安排后,跌足长叹,“曹操此计,乃分明要削你羽翼,孤你其身,将你置于掌中玩弄!此去,犹如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生死尽操于他人之手!”他深知自己曾助吕布对抗曹操,绝无幸理,又不愿屈膝事曹,便欲趁夜离开。
不料,早有准备的许褚奉命监视,见陈宫欲走,当即率兵将其团团围住,押送至曹操面前。
曹操看着这位昔日曾在自己落魄时接纳自己、后又背叛自己辅佐吕布的谋士,心情复杂。“公台,别来无恙?今日可愿再与我共图大事?”
陈宫昂首不拜,冷笑道:“曹孟德,你心术不正,今日既已被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恨当日未能助奉先成就大事!”
曹操凝视陈宫良久,眼中竟真的泛起点点泪光,他叹息道:“公台,你自寻死路,奈若何?你死后,汝老母妻子,奈若何?”
陈宫慨然道:“宫闻以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之亲,仁政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老母妻子存否,在曹公,不在宫也。”言罢,径直走向刑场,引颈就戮。
望着陈宫决绝的背影,曹操黯然垂泪。这泪水中,有几分是兔死狐悲的惋惜,有几分是旧日情分的追忆,又有几分是演给旁人看的政治作秀,或许连曹操自己,也难以说清。
斩了陈宫,彻底清除了吕布身边最具威胁的智囊,曹操心中稍安。他命夏侯渊严密镇守沛国,自己则整合大军,带着新降的、已被架空成光杆将军的吕布,火速西进,迎击进犯颖川、威胁许都的张绣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