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裹着城墙根的露水,在公告栏的玻璃上洇出层薄雾。
孟雁子抱着新印的《居民沟通守则》站定,指尖刚要去压被风掀起的通知角,目光却先被下方那张酒红色海报钉住了——烫金字体终南杯双人调酒赛在晨雾里泛着暖光,规则栏最醒目的二字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她昨晚的记忆里。
她想起老酒馆暖黄的灯光,想起那杯淡红的酒液滑过喉咙时的寡淡,更想起李咖啡眼尾发红的模样,问你听到了,对吧。
此刻二字在纸上跳动,像在替他重复那个问题。
雁子的指节抵着公告栏玻璃,凉意透过指尖渗进骨头——原来昨晚的不是终点,是另一个开始。
小孟啊,又在研究新活动?老赵的搪瓷缸子先撞进视野,保安大叔端着刚泡的茉莉花茶,茶叶在水面浮成朵小团。
雁子转身时,后颈的碎发被风撩起,赵叔,这比赛...搭档名字能写一个很久没一起做事的人吗?
老赵的茶勺在缸沿敲出轻响,他眯眼瞧着海报,忽然笑出满脸褶子:上个月张婶和王伯为了合唱团吵架,这不还组队参加社区合唱比赛了?
只要那小子没把名字从地球上删了——他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报名表拍在守则上,填吧,我给你留着最后一张。
报名表在掌心有些发皱,栏的空白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雁子攥着表走向回民街时,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姜桂香,和昨晚老酒馆的味道重叠。
她在老酒馆打烊前十分钟推门,门铃声惊得李咖啡手里的擦杯布掉在吧台上。
他弯腰捡布时,雁子看见他耳尖瞬间泛红。又来查岗?他背对着她,声音却比平时轻,像是怕震碎什么。
雁子没接话,把报名表推过柜台。
木桌摩擦的声响在空荡的酒馆里格外清晰,李咖啡的手指在表上顿了顿,突然抽回手去开吧台下的灯。
暖黄的光漫上来,搭档:李咖啡几个字在纸上发亮。
你不怕我又砸杯子?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上回砸杯子还是三个月前,龙舌兰混朗姆酒时温度没控制好,玻璃碎片溅到雁子手背,现在还有道浅白的疤。
雁子伸手覆住他攥成拳的手背,他的指节因常年握摇壶而略弯,此刻却烫得惊人。我怕的是,她的拇指轻轻蹭过他虎口的茧,以后连炸的机会都没有。
李咖啡的喉结动了动,低头时碎发遮住眼睛。
雁子看见他从抽屉里摸出支钢笔,笔帽上的铜锈是奶奶当年留下的。
笔尖触到纸的瞬间,他手腕抖了抖,墨迹在字最后一捺晕开个小团。这样...也算吗?他声音低得像叹气,却还是把名字写完了,墨迹未干就被他用掌心轻轻按平。
你们现在的关系,像两杯刚倒好的酒。小林的声音从社区活动室的落地窗前飘来,心理志愿者抱着杯热可可,发梢还沾着晨露,碰一下都可能溢出来。雁子正往速记本上贴便签,听见这话抬头笑:可如果不碰,怎么知道能不能喝一杯?
她摊开的《沉默档案》里,密密麻麻记着李咖啡的所有细节:去年冬至调热红酒时心跳92次\/分,摇壶时右腕比左腕多转半圈;上个月吵架那晚他倒威士忌时呼吸频率骤升到20次\/分,杯沿压出的指痕深达2毫米。
现在她在扉页用红笔写上新标题:不是记住他,是帮我们走得更远。
首次排练选在社区活动室角落,窗台上摆着老赵特意搬来的绿萝。
李咖啡抱着调酒箱进门时,箱子磕到桌角,里面的量酒器叮当作响。你带这么多?雁子翻着箱子挑眉,他耳尖又红了:万一...万一需要。
速记本的纸页在笔下翻飞,雁子的符号自成体系:左腕发力滞后0.3秒画个小圈,加入酒酿酱时视线偏左打个问号。
李咖啡起初皱着眉看她写,摇壶的动作越来越重,直到她突然说:你每次加姜汁前都会停顿。
他的手顿在半空,量酒器里的姜汁悬而不落。是因为怕太冲?雁子抬头,目光穿过镜片,你喝自己调错的酒时,也是这个表情——她翻到档案某页,去年九月十五,龙舌兰加了双倍青柠汁,你抿了一口,舌尖抵着上颚,眉心皱成小括号。
李咖啡的量酒器地掉在吧台上,姜汁溅在他手背。
他盯着她,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出声。
阳光穿过绿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这是雁子第一次见他没有反驳她的。
孟小姐。
苏老师的声音像根银针刺破空气。
资深调酒评委站在活动室门口,黑色风衣下摆沾着雨星,手里的笔记本摊开,密密麻麻记着各队的配合数据。你记得太多。她的指尖点在雁子的速记图上,但他需要的不是复刻,是回应。
雁子的笔从指间滑落,在速记本上划出道蓝痕。
苏老师转身时,风衣带起的风掀动档案页,不是记住他的标题在风里摇晃。真正的共感,她在门口停步,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允许对方打翻一杯酒。
窗外突然落下雨点。
李咖啡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旧照片被雨水泡得发皱。
照片里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搂着穿碎花裙的女人,背景是老酒馆褪色的招牌。
背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他用指腹轻轻摩挲:我们本可以不散。
雨丝顺着伞骨滴在照片边缘,他望着活动室亮着灯的窗户,突然把照片塞进怀里。
雨水顺着领口渗进皮肤,像滴没调开的酒,辛辣又温热。
当晚,雁子在日记本上写:他今天加姜汁时,停顿了0.2秒——比上次少了0.1秒。
而李咖啡在老酒馆的吧台上摆了两杯空杯,一杯是他常用的古典杯,一杯是雁子总用的矮脚杯。
他举起摇壶时,手腕的颤抖轻得几乎看不见,却在酒液注入两杯的瞬间,同时溢出了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