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烧裂,发出“砰”的脆响,夜风倒灌而入,火势更旺了。
一根燃烧的房梁,带着火星,轰然砸落在他脚边。
他吓得怪叫一声,狼狈地向后躲闪。
身上的绫罗绸缎,被火星燎到,瞬间便烧了起来。
“啊!”
灼烧的剧痛,让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满地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只是徒劳。
那股深入骨髓的怨毒,此刻尽数化为了灼烧他自身的业火。
他终于明白。
自己,被那帮杀手,当成了那个妖道。
这把火,烧错了地方。
烧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浓烟越来越重,剥夺了他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意识,在剧痛与窒息中,渐渐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仿佛看到,火光之外,一道青色的身影,正居高临下,冷漠地注视着他。
……
火势,在半个时辰后,终于被闻讯赶来的下人们勉强控制住。
曾经雅致的书房,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几个胆大的家丁,用水泼湿了衣衫,冲进废墟里。
很快,一个被烧得有些焦黑的人影,被他们从里面抬了出来。
那人浑身散发着一股烤肉的香气,气息奄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宁国府的动静,终究是惊动了仅一墙之隔的荣国府。
一盏盏灯火,在各个院落里接连亮起,驱散了深夜的沉寂。
登仙阁上空。
陈玄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那片乱局。
仔细感应一番,没有反噬,没有警告。
他转身,身影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回了登仙阁的院中。
院内,桂花香气依旧。
与外面那冲天的火光,鼎沸的人声,恍若两个世界。
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外面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
宁国府那场大火,终究是纸包不住的。
天刚蒙蒙亮,一股焦糊的气味,便飘过了高墙,钻进了荣国府每一个早起下人的鼻子里。
一夜之间,宁府大老爷贾珍的书房被烧成了白地,连带着大老爷自己也成了个焦炭人儿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两府的角角落落。
茶房里,灶披间,婆子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小厮们挤在廊下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宁府那边可热闹了。”
“何止是热闹,听说火光都映红了半边天。”
“珍大老爷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就剩一口气了。”
“啧啧,真是报应。”
这话刚出口,说话的那个婆子就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赖升黑着一张脸,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都嚼什么舌根子?”
“一个个都不想干了是不是?”
“府里出了事,你们倒当成趣闻来说了?”
婆子们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一地,头磕得砰砰响。
“总管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赖升冷哼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他心里比谁都烦。
很快,一道禁令从宁府传出,严禁任何人再议论昨夜走水之事,违者重罚。
于是,府里的风向立刻变了。
明面上,再没人敢提一个字。
可那份好奇心,却在每个人的心里,烧得更旺了。
书房烧了是小事,珍大老爷到底怎么样了?
几天后,零零碎碎的消息才从那些进出宁府的太医口中传出来。
烧得极重。
人是救回来了,全靠着宫里赏下来的老山参吊着命。
只是那张脸,那身皮,算是全完了。
据说,连尤氏进去看了一眼,当场就吐了,之后便称病再也不踏进那院子半步。
府里见过的人,没一个不摇头叹气的。
这一日,赖升刚刚送走一波又一波前来探望的亲友,站在宁国府的大门口,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转身回去。
眼角余光,却瞥见街角处,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那眼神,直勾勾的,不像是看热闹的。
赖升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见街上行人稀少,便抬脚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那人见他过来,也不躲,反而转身钻进了一条僻静的无名小巷。
赖升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巷子里阴冷潮湿,墙角堆着些发霉的垃圾,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那汉子背对着他,站在巷子深处。
赖升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什么人?”
那汉子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伸手。
“尾款,该结了。”
赖升的瞳孔猛地一缩。
梧桐会的人。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就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结你娘的尾款!”
赖升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份暴怒。
“你们烧错了地方,差点害死我们家大老爷,还有脸来要钱?”
那汉子闻言,掏了掏耳朵,动作慢条斯理。
“我们办事,向来牢靠。”
“你们给的图纸,标的就是那个院子,我们烧的就是那个院子。”
“活干完了,钱自然就得给。”
赖升气得浑身发抖。
“放你娘的屁!”
“登仙阁那么大个牌子挂在那儿,你们是瞎了眼不成?”
“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倒敢找上门来?”
赖升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想要钱?门儿都没有!”
那汉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那双原本有些懒散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巷子里的光线本就昏暗,他这一眯眼,赖升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就爬了上来。
“你确定,要赖我们梧桐会的账?”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冷。
赖升被他看得一个激灵,那股上头的邪火,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他想起了关于梧桐会的那些传闻。
拿钱办事,心狠手辣。
得罪了他们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跟这帮亡命徒打交道,果然是与虎谋皮。
真不知道大老爷当初是怎么想的。
赖升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软了下去。
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也弱了下来。
“可……可你们毕竟烧错了地方,总得给个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