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依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着陈玄的鼻子,数落个没完。
“为师让你来这京城,是让你入世历练,不是让你来当活死人的。”
“你倒好,整日里除了打坐看书,就是不出院门。”
“你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山巅的风,似乎都因为他这连珠炮般的话语,而变得滞涩了几分。
陈玄垂着眼,看着脚下被风吹拂的青草,没有言语。
老道士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自家徒弟那愈发清冷的气场。
林黛玉站在一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头那点对师父的敬畏,早已被这浓浓的市井烟火气冲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位疯疯癫癫的师父,比荣国府里那些为了鸡毛蒜皮小事争执不休的婆子们,也没什么不同。
老道士说着说着,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周遭的空气,不知何时,已经冷得像三九寒冬。
他一抬头,便对上陈玄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怒火,没有委屈,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
老道士心里咯噔一下,方才那股子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他打了个哈哈,试图将这尴尬的场面圆回来。
“咳咳……为师……为师这不是关心你嘛。”
“说你两句,你还给为师甩脸子看?”
“简直大逆不道!”
他忽然一拍大腿,声音里忽然带上了几分悲愤的哭腔。
“想当年,为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容易吗我?”
陈玄终于抬起眼。
压下心头那翻江倒海的吐槽欲望,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
“师父既不愿多说,弟子不问便是了。”
那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把快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老道士所有后续的表演。
老道士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见陈玄当真不再追问,他这才满意地收了声,仿佛刚才那个撒泼打滚的人不是他。
“嗯,这才对嘛。”
他理了理那身油腻的道袍,又恢复了那副高人模样。
“好好在这京城待着,别总闷在屋里头。”
“多出来走走,才是正理。”
陈玄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
老道士伸了个懒腰,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潇洒派头。
“该说的都说完了,为师也该走了。”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林黛玉。
“你这师妹,以后就交给你教导了。”
“咱们这一门,人丁还是太稀薄了些。”
“你也该寻摸着,收几个徒弟了。”
“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嘛,省得将来一个个地来麻烦。”
老道士说完,也不等二人反应。
他将手中的酒葫芦往空中一抛。
那半旧的葫芦,迎风便长,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变得如一叶小舟般大小,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
老道士脚尖一点,身形便轻飘飘地,落在了那葫芦之上。
“老道去也!”
他大笑一声,驾着那酒葫芦,化作一道流光,瞬间便消失在了天际。
来时癫狂,去时潇洒。
山巅之上,瞬间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呼啸的山风,与松涛阵阵。
仿佛方才那一番闹剧,不过是一场幻梦。
林黛玉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天空,许久,才收回目光。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旁的身影上。
老道士走了,这山顶上,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林黛玉的心,没来由地,跳得快了几分。
她看着陈玄那清冷的侧脸,看着他被山风吹起的衣袂。
一个称呼,在舌尖滚了滚,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新奇。
“师兄?”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了陈玄的耳中。
陈玄转过头,迎上那双清亮又带着几分探寻的眸子。
“嗯。”
他应了一声。
林黛玉的脸颊,没来由地,有些发烫。
方才那股子拜了师的新奇与雀跃,此刻竟化作了一丝手足无措的扭捏。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月白色的皂靴上,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开合着,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山顶的风,吹得人衣袂翻飞。
日头已然西斜,将远处的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周遭静得出奇,只剩下松涛阵阵。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称呼,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陌生的涟漪。
陈玄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师父既将你的修行交予我。”
“那从明日起,每日卯时一刻,你便来登仙阁。”
林黛玉闻言,猛地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错愕。
卯时一刻?
那是什么时辰?
天还没亮吧?
她自小娇养,虽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可也从未在那个时辰起过身。
那点拜入仙门的兴奋,瞬间被这个严苛的时辰,冲得七零八落。
她的小脸,不自觉地就垮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明的小小委屈。
“师兄……”
她试探着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
“能不能……晚一些?”
陈玄看着她那副苦着小脸的模样,神色没有半分动容。
“不能。”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
“修行之道,首在勤勉,其次在心性。”
“卯时,正是天地间阴阳交替,万物复苏之际,那第一缕至纯至净的先天紫气,便生于此时。”
“于此时吐纳修行,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又何谈逆天改命,与天争寿?”
他一番话说得平铺直叙,没有半点波澜,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林黛玉的心头。
每一个字,都清晰,都有力,都让她无法反驳。
可道理是道理,一想到明日要在天不亮时,便要从那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她还是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挣扎与不情愿。
她看着陈玄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知道此事再无商量的可能。
她只能默默地,将那万般不愿,都咽回了肚子里。
“……是,师兄。”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认命的无奈。
“我记下了。”
陈玄看着她那副模样,轻轻颔首。
“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