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坡上的喧闹声虽未减,风里却多了几分凉意。
李子游抬手摸了摸三花的鹿背,目光扫过围坐的众人,笑着起身:
“贫道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这话一出,喧闹的小凸坡瞬间静了静。
萧逐流最先反应过来,折扇“唰”地收了,爽朗的嗓门里裹着几分急切:
“道长!这才刚聚没多久,牛腚坡的英雄大会还没开呢,再多留几日也好啊!”
李子游笑着摇了摇头:“贫道确有要事,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林惊弦放下手里的陶壶,上前一步拍了拍萧逐流的肩,语气利落却温和:
“萧兄,我先前就跟道长说好的,道长有要事,便不拦着。”
“江湖路远,强求反倒失了自在。”
他转头看向李子游,胡茬下的笑意软了些,
“道长保重,日后若需帮忙,惊弦纵马也会赶去。”
八岁的凌秋叶攥着父亲的衣角,小脑袋一点一点,奶声奶气却格外认真:
“道长叔叔,虎妞姐姐,叶儿听爹的话好好练剑,日后您需要帮忙,我跟爹一起纵马赶去!”
李子游目光落向他仰起的小脸,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眼底满是温意。
萧逐流被林惊弦点醒,挠了挠头,扇子往掌心一拍:
“罢了罢了!既然道长有要事去忙,逐流就不再挽留了。”
“只是好不容易重逢一次,没能跟道长把酒言欢,真是憾事。”
苏清欢拉着虎妞的手,手里攥着早备好的蜜饯纸包,
眼眶微微泛红,却没说一句挽留的话,指尖捏着纸包轻轻揉了揉,只把蜜饯往虎妞掌心塞:
“虎妞,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就盼着见面给你,你带着路上吃。”
“下次见面,你可得把这八年的故事全讲给我听,不许漏半分!”
虎妞攥着温热的纸包,鼻尖泛酸,却咧嘴笑出了声:
“嗯!清欢姐姐放心,俺保证不会漏!”
苏沉舟也站起身,藏青长衫的衣摆扫过草叶,目光落在李子游与虎妞身上,语气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真切:
“道长,虎妞姑娘,保重。”
李子游浅笑颔首,目光温软。
钱大宝最是实在,连忙从腰间钱袋里摸出块刻着“落宝”二字的玄铁令牌,往虎妞手里塞:
“虎妞姑娘,这是落宝令!”
“你拿着它,不管到大武哪处的商盟分号,随时都能找吃食!”
“总有一日,我要把落宝商盟开遍大武,到时候你走哪,都能凭着这令牌吃我准备的好吃的!”
虎妞双手接过令牌,掂了掂分量,攥得紧紧的,仰头笑道:
“谢谢!等你开遍大武,我肯定天天去蹭吃的!”
了悟和尚双手合十,紫珠手串轻轻转动,声音平和却诚挚:
“祝道长、虎妞小施主,此去一路顺遂。”
李子游微笑颔首,虎妞也跟着乖乖点头,小声应了句“谢谢了悟大师”。
谢卫与那年轻人齐齐躬身,声音掷地有声:
“道长保重!若有需要,只需传一句话,我二人万死不辞!”
李子游笑着点头,温声道:“你们也多多保重。”
杨晓风踮着脚,把怀里揣得发皱的野花递过去,小嗓门脆生生的:
“道长,这是我路上摘的花,您带着。”
“小册子俺好好练,定要早日入门,绝不让您失望!”
李子游接过野花,指尖轻轻拂过微卷的花瓣:
“好,下次再见,贫道等着你的好消息。”
那年轻人本想开口,留道长见证自己接任花衣帮帮主之位,
可瞧着李子游离去的决心,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原本卧在坡上的三花,见李子游跟众人道完别,立马撑起身子,晃了晃毛茸茸的耳朵。
李子游潇洒地端坐鹿背,虎妞快步跟在三花身侧,
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朝众人挥挥手,笑声清亮。
李子游转头看向萧逐流,笑着调侃:
“萧门主,下次相见,定要让逍遥门举世闻名啊!”
萧逐流没想太多,折扇往腰间一别,朗笑出声:
“逐流保证!下一次道长再在江湖听见逍遥门之名时,定让它名冠大武!”
李子游颔首,目光扫过围立的众人,声音温和却有力量:
“好有志气,后会有期。”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三花的脖颈,三花便迈着稳健的步子往西去,
虎妞小步紧跟在鹿旁,走几步就回头瞟一眼热闹的坡上,舍不得似的。
可萧逐流哪里料到,他这声“萧门主”,反倒把自己彻底暴露了!
江湖众人一听,当场就炸开了锅,窃窃私语连成一片:
“我的天呀,这就是逍遥门的萧门主?”
“我就说嘛,能和钱盟主、了悟首座平起平坐的,肯定不简单!”
话音刚落,人群“呼啦”一下涌上去,把萧逐流团团围住,追问不休。
刚走出没多远的李子游,扭头瞧见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虎妞也随着三花的步子往前走,只顺着师父的目光回头瞟了一眼,
露出一对小虎牙,笑得狡黠:
“师父,萧大哥被围住啦!听风轩的排名,这下真藏不住啦!”
师徒俩有说有笑的,渐渐走远,离开了牛腚坡。
虎妞的笑声还飘在风里,鹿蹄踏过尘土的轻响,慢慢隐入暮色。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裹着破旧灰布头巾的女叫花子缩在人缝里,
头巾下摆坠着污损的布条,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沾着泥污的左眼,
眼尾一道扭曲的烧伤疤痕,从鬓角蜿蜒到下颌,硬生生把原本秀致的轮廓扯得狰狞。
她身上的补丁短褂沾着草屑与血痂,露在外面的胳膊瘦得晃荡,
却裹着几层发黑的破布,死死遮着底下交错的烫伤疤。
她攥着讨饭棍的指节泛白,指节都在微微发抖,
盯着李子游与虎妞离去的背影,喉间滚了又滚,心情乱得像团麻,
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五年,竟还能遇见这位道长。
刚才瞧见那些数一数二的江湖人物,都对他那般恭敬,
她的心猛地一震:
原来这位道长在大武江湖里,地位竟如此非同一般。
她指尖不自觉蜷起,抠皱了掌心的破布,
悔意顺着那道烧疤的隐痛往上钻,心口闷得发慌:
当年若是听了道长的劝诫,不那般执拗,何至于落得如今这副境地?
看着那道青衣道袍的背影,渐渐彻底没入烟尘,
她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破头巾里,
讨饭棍在脚边的土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浅坑,力道大得指节发疼。
风裹着坡上的喧闹吹过来,裹得她浑身发紧,
那悔意像无数根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心上,又酸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