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的空间穿梭几乎撕碎了禽滑素最后的意识,她紧紧抱着林煜冰凉的身体,感觉他的生机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得随时会熄灭。最终,他们从虚空中跌落,摔在一片坚硬、冰冷,散发着淡淡血腥和权力腐朽气息的地面上。
这里似乎是一处府邸的庭院,但景象扭曲怪异。廊柱是扭曲的、由凝固的暗色血液与破碎的骨骼堆砌而成,天空被一层厚厚的、仿佛由无数阴谋与低语构成的灰雾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虚假慈爱与实质控制的压抑感。
林煜在剧痛与濒死的边缘挣扎,意识模糊不清。然而,他体内那属于历史学者的敏锐感知,以及【道痕】业债对事物本质的洞察力,却在此时被动地、强烈地激发出来。他涣散的目光扫过这片扭曲的庭院,仿佛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看到了两个如同噩梦般萦绕在吕布记忆深处的、庞大的扭曲幻影。
第一个幻影,身披看似朴拙却隐含威严的甲胄,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带着一种混合着“赏识”与“占有”的复杂目光。他向一个年轻、锐气、渴望建功立业的吕布虚影伸出手,声音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欲:“奉先我儿,吾待你如己出,予你兵马,授你权柄,汝之勇武,当为吾之利刃,扫清障碍!”
丁原!
那“义父”的称谓,在此刻听来,更像是一道枷锁,一种将吕布的勇武捆绑于自身战车之上的契约。幻影中,年轻的吕布脸上闪过一丝得到认可的快意,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定义、被工具化的隐约不适。
紧接着,场景骤变。另一个更加庞大、更加贪婪的幻影出现。他身着华丽的官袍,肥硕的身躯由无数金珠和美玉堆砌而成,脸上挂着极度虚伪、令人作呕的“慈祥”笑容。他向着吕布另一个稍显成熟,但眼神已多了几分游移和欲望的吕布幻影,张开双臂,声音充满了蛊惑:“奉先吾儿!丁原竖子,岂能配得上汝之虎威?来来来,到为父这里来!富贵、权势、美人,世间一切,为父皆可予你!汝只需……做吾最锋利的爪牙!”
董卓!
这声“义父”,更像是一笔赤裸裸的交易,用世俗的欲望,来兑换绝对的武力效忠。幻影中的吕布,眼神在丁原的“控制”与董卓的“诱惑”之间摇摆,最终,对更多认可、更大舞台的渴望,以及对当前处境的不满,压倒了那最初或许存在过的、微薄的忠诚。
然后,是背叛的瞬间!
画戟刺穿丁原胸膛时那不敢置信与痛苦的眼神;方天画戟斩下董卓头颅时,那肥硕脸上凝固的错愕与被反噬的惊怒……这些画面在庭院中疯狂闪现、交织、重复!每一次重复,都伴随着周围灰雾中传来的、无数指责与咒骂的窃窃私语——“三姓家奴!”“背主求荣!”“无情无义!”
“义父……”
“我儿……”
“利刃……”
“爪牙……”
“背叛……”
“诅咒……”
这些词汇,如同恶毒的咒文,在这片记忆空间中反复回响,构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精神牢笼。
林煜在浑噩中,清晰地洞察到了吕布内心深处,对“义父”这一概念的复杂心结。
这并非简单的忘恩负义。
是阶梯:丁原与董卓,确实是他攀登权力高峰的阶梯,给予了他最初展现勇武的平台和更大的野心舞台。
更是枷锁:每一次认父,都是一次身份的重新定义,都是将其“勇武”与某个具体目标捆绑的契约。他被视为“利刃”与“爪牙”,而非一个独立的、值得尊重其意志的“人”。
最终化为诅咒:当他发现“义父”给予的并非真正的认可与尊重,而是利用与控制时,当他自身的欲望与野心膨胀时,背叛便成了看似唯一的出路。而每一次背叛,都加深了外界对他的“诅咒”,也在他自己心中种下了“背叛与被背叛”的宿命感,让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形式的“上位者”与“忠诚”。
他渴望被需要,被认可,却又极度恐惧被控制,被定义。于是,他只能在不断的依附与背叛中循环,用最强的武力,去打破一个个曾经的“枷锁”,却也让自己永远戴上了“叛徒”的诅咒,陷入了永恒的孤独。
“原来……如此……”林煜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叹息。吕布对绝对武力的追求,某种程度上,正是为了摆脱这种被他人定义、被关系束缚的命运。他想要一种超越一切世俗关系、只由自身力量定义的“自由”。然而,这种极端的追求,最终在劫火中异化,将他变成了只知毁灭、再无牵绊的【无双虓魅】。
就在林煜沉浸在这份洞察中时,这片庭院的灰雾突然剧烈翻涌!丁原与董卓的扭曲幻影发出无声的狞笑,伸出由怨念构成的手臂,抓向地上重伤的林煜!它们似乎要将这窥破秘密的灵魂,也一同拖入这永恒的“义父诅咒”之中!
禽滑素强撑着想要阻止,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危急关头——
“滚开!!!”
一声充斥着无尽烦躁、暴怒与某种被触及痛处的狂躁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暗红色的煞气如同海啸般从天空倾泻而下,瞬间冲散了丁原与董卓的幻影,将那弥漫的灰雾也涤荡一空!
【无双虓魅】降临!它那翻涌的煞气核心,死死地“盯”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林煜,又环顾这片刚刚显化它最不愿面对的记忆之一的庭院,发出了混合着毁灭欲望与极度厌烦的咆哮。
它不允许任何人窥探这些过往,哪怕是它自己记忆的显化!它要毁灭这一切,毁灭所有提醒它那些“枷锁”与“诅咒”的存在!
方天画戟再次举起,目标直指林煜!
然而,或许是刚刚驱散幻影消耗了力量,或许是这片记忆区域本身对它的影响,它这一次的攻击,比起触及“貂蝉之影”时的那股纯粹狂怒,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与混乱。
禽滑素捕捉到了这一丝极其微小的变化。
她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林煜,又看向那尊因自身复杂记忆而略显躁动不安的毁灭魔神,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也许……“义父之咒”带来的混乱,是他们眼下唯一可能利用的……也是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