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不带任何情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一心净土中回响。
『姐姐……这就是,你所期望的,『永恒』吗?』
雷电影的动作停滞了。
即将挥出的无想一刀,那凝聚了她神明权能的极致之刃,此刻却重若千钧,再也无法斩下。
不是因为力量的对抗,而是因为意志的动摇。
那个阴影,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存在,用她自己的声音,问出了她内心深处最不敢触碰的问题。
她追求的永恒,真的是真所期望的吗?
『你……到底是什么?』
雷电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收回了刀,与那个阴影遥遥对峙。
阴影也随之收刀,静立在水面之上,它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是一团纯粹的、扭曲的人形阴影。
『我就是你。』阴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你的恐惧,你的怀疑,你斩断过去时,被一同舍弃的软弱。』
『我不是软弱!』雷电影厉声反驳。
『是吗?』阴影的语气毫无波澜,『那你为何不敢挥刀?为何在听到『姐姐』这个词时,你的神魂会产生裂痕?你将自己囚禁于此数百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对抗磨损,守护稻妻。』
阴影向前踏出一步,水面泛起涟漪。
『但你真的守护了什么吗?你守护的,不过是一个名为『雷电影』的空壳,一个对姐姐之死无能为力的失败者的执念罢了。』
『住口!』
雷光暴涨,一心净土的天空被撕裂,紫色的电蛇疯狂窜动,整个精神世界都在剧烈地摇晃。
这是神明之怒。
然而,阴影对此无动于衷。
『愤怒是无能的表现。』阴影继续说道,『你不敢面对真相,不敢承认在真的死亡中,你并非无辜。所以你创造了我,一个可以让你憎恨,让你挥刀的对象。你希望斩断我,就等于斩断了那段过去。』
『你错了,影。你越是想斩断我,就越是证明我的存在。我,就是你无法磨损的记忆本身。』
雷电影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她发现,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她意志最薄弱的地方。
她无法反驳。
因为这个阴影,确实是她的一部分。是她封闭内心时,被压抑、被否认、被切割出去的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用蛮力,是无法战胜自己的。
就在她心神激荡,整个一心净土濒临崩溃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精神与现实的壁障,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影!醒来!』
是八重神子的声音。
这道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光,为她指明了方向。
雷电影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那个静立的阴影,眼神变得复杂。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决然地转身,意识从这片混乱的精神世界中抽离。
……
天守阁,寝殿之内。
雷电影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周围不受控制溢散的雷元素,让空气都变得噼啪作响。
『呼……呼……』
她大口地喘息着,视野才逐渐聚焦。
八重神子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慵懒与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极少见到的凝重。
『你看到了什么?』八重神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雷电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一个……无法斩断的我自己。』
她将在一心净土中与阴影的对峙,以及对方所说的话,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八重神子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雷电影说完,她才走到一旁,为两人倒上了茶。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八重神子将一杯茶递给影,『那东西,不是敌人,而是你内心破绽的具现化。有人在你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而你数百年的自我封闭,恰好给了它最好的生长土壤。』
雷电影接过茶杯,指尖的冰凉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是谁?谁能做到这种事?』
『能干涉一位魔神记忆与认知的存在,放眼提瓦特,屈指可数。』八重神子坐了下来,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而且,我不认为对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你痛苦。』
她看着雷电影,一字一句地说道:『影,你追求永恒,是为了对抗磨损。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对抗的,正是别人希望你看到的『磨损』?真正的威胁,被这个虚假的靶子给掩盖了。』
这句话,让雷电影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五百年前的真相,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出被精心编排好的戏剧。』八重神子的语气变得冰冷,『一场巨大的灾厄席卷大陆,诸神陨落,坎瑞亚覆灭……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棋盘。而真,很可能就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被『抹去』。』
『抹去……』雷电影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对,抹去。』八重神子肯定了她的想法,『不只是生命,还有真相。他们让你相信,真是死于灾厄,死于守护稻妻。让你背负着这份沉重的『遗志』,将自己锁进一心净土,画地为牢。这样一来,你就再也不会去追寻真正的答案了。』
『一个沉浸在悲伤与自责中的神,一个放弃思考,只追求静止的神,对于某些存在来说,才是最安全,最无害的。』
八重神子的话语,残忍地剖开了一个雷电影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继承姐姐的意志。
可如果,这份意志本身,就是敌人为她量身定做的枷锁呢?
『不……我不信。』雷电影的声音在颤抖,『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因为悲伤会蒙蔽双眼,而记忆,同样会说谎。』八重神子站起身,走到寝殿深处的一个暗格前,从中取出了一个古朴的木盒。
她回到雷电影面前,将木盒轻轻打开。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片晶莹剔?的樱花瓣。
那不是普通的花瓣,它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其中蕴含着一丝与雷电影同源,却又更加温柔平和的神性。
『这是……』雷电影的瞳孔收缩。
『是真留下的东西。』八重神子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当年,她亲手制作了这个护身符,交给了我。她说,如果有一天,你迷失在了追求永恒的道路上,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说,这里面,有她真正的『心愿』。』
雷电影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那片樱花瓣。
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指尖,涌入她的神魂。
那一瞬间,她在一心净土中感受到的所有阴冷、狂躁与混乱,都被这股温柔的力量抚平了。
『真……』
『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去的神。』八重神子看着她,眼神中带着鼓励,『她留下的东西,绝不会只是让你用来思念的。影,这或许是我们找到真相的唯一线索,一把能够打开你被尘封的,真实记忆的钥匙。』
雷电影缓缓握紧了那枚樱花瓣护身符。
心中的迷茫与痛苦,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与决意。
她被欺骗了。
她和稻妻,都被一个巨大的谎言,笼罩了五百年。
那个名为『永恒』的囚笼,不仅困住了她,也困住了姐姐死亡的真相。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将军大人!宫司大人!』
门外传来九条裟罗焦急的声音,甚至顾不上通报,就直接推门而入。
这对于一向严守礼节的九条裟罗来说,是极不寻常的。
『何事如此慌张?』八重神子微微蹙眉。
九条裟罗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单膝跪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急切与凝重。
『将军大人,宫司大人。离岛海域出现紧急情况!』
她递上了一份刚刚由侦察部队用最快速度送来的密报。
『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在高速接近鸣神岛!』
八重神子接过密报,迅速浏览了一遍。
『愚人众?还是海只岛的残党又在搞什么鬼?』
『都不是。』九条裟罗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我们从未见过这种形制的船只,它们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元素驱动的痕迹。而且……它们悬挂的旗帜,也非提瓦特任何一个国度或组织所有。』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斥候匆忙间画下的图样,呈了上来。
那是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个诡异而复杂的徽记。
那徽记,由数颗排列有序的星辰,与一条条缠绕其上的锁链构成。
雷电影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图样上。
她不认识这个徽记。
但她身边的八重神子,在看到那个徽记的瞬间,脸色却变了。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粉色眼眸,此刻写满了不敢置信与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
『神子?』雷电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你认识这个?』
八重神子没有立刻回答。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由星辰与锁链构成的徽记,似乎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雷电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的嘴唇微动,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影,看来,有些东西……是来『回收』当年遗失的『约定』了。』
『约定?』
雷电影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词,与她梦中听到的,与她在一心净土中听到的,重合了。
梦里的真,对那个凶手说:『这是……我们约好的『永恒』,对吗?』
阴影对她说:『你不敢承认在真的死亡中,你并非无辜。』
而现在,一支悬挂着未知旗帜的舰队,出现在稻妻的海域,神子说,他们是来回收『约定』的。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雷电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紧握着樱花瓣护身符的手。
她明白了。
五百年前,真不仅仅是战死了。
她还与某个未知的存在,签订了一份约定。
一份……以她的死亡为代价的约定。
而今天,债主上门了。
雷电影抬起头,目光穿过天守阁的墙壁,望向了远处那片波涛汹涌的海面。
她紫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迷茫与痛苦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不容动摇的决意。
不管对方是谁。
不管五百年前的约定是什么。
既然敢踏上稻妻的土地,既然与真的死有关。
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件事。
『九条裟罗。』
雷电影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股让整个天守阁都为之震颤的威严。
跪在地上的九条裟罗身体一震。
『属下在!』
『传我命令。』
雷电影缓缓站起身,手中紧握着那片樱花瓣,周身雷光缭绕。
『天领奉行全军……进入最高战备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