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掌心的雷光噼啪作响，却不再向前一分。
她侧过头，紫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解，望向八重神子。
『一个更有趣的想法？』
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她不明白，对于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并且随时可能化为飞灰的死士，还能有什么有趣的想法。
『当然。』
八重神子走到影的身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按下了影汇聚着雷光的手。
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紫色电光，在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便温顺地消散了。
『杀了他，是最简单，也是最无趣的做法。』
八重神子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慵懒而神秘，她绕着瘫软在地的柳多奇卡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影，你想想看，敌人为什么要在这些棋子的脑子里，设下如此恶毒的禁制？』
影蹙眉思索，『为了防止我们获取情报。』
『没错。』八重神子打了个响指，『这说明，他们很怕我们知道些什么。同时也说明，他们对自己设下的禁制，有着绝对的自信。他们相信，只要这个禁制在，这些死士的脑子，就是最坚固的保险箱。』
她停下脚步，弯下腰，凑到柳多奇卡的耳边，用只有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语。
『可是呀，一个保险箱，既然能锁住东西，自然也能……放东西进去，不是吗？』
柳多奇卡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听不懂这只狐狸在说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寒意。
影的眼眸亮了起来，她瞬间明白了八重神子的意图。
『你是想……利用他，传递假的情报？』
『“传递”这个词，太低级了。』
八重神子直起身，伸出手指摇了摇。
『我要做的，是为他创造一段“真实”的记忆。一段他自己都深信不疑，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记忆。』
她看向影，粉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狩猎的狐狸。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从这口井里打水，那我们就往井里倒油。然后，点上一把火，看看这口井，到底连着谁家的厨房。』
这个说法新奇又形象，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看着八重神子那张充满自信的脸，心中的怒火与杀意，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一种奇异的好奇心所取代。
她想看看，她的这只狐狸，究竟要上演一出怎样精彩的戏剧。
『你要怎么做？』影问道，她已经收起了所有的雷光。
『看着就好。』
八重神子微微一笑，她从袖中取出了自己的法器——神乐之真意。
那金色的神乐铃，在寝殿的灯火下，散发着柔和而又威严的光芒。
『不过，在开始之前，我需要你帮个小忙。』
『什么？』
『用你的力量，暂时压制住他脑子里的那个符文。』八重神子解释道，『我的力量，擅长编织与诱导，而非强硬的压制。那个符文很霸道，我需要你帮我按住它，给我一点点……操作的空间。』
她顿了顿，补充道：『放心，不会让你碰到他，我还没那么小气。』
影的脸颊微微一热，她知道神子指的是什么。
她没有多言，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指尖，一缕极细的紫色雷光延伸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柳多奇卡的眉心。
柳多奇卡浑身一颤，眼神瞬间变得呆滞起来，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偶。
他脑海中那个随时准备爆发的毁灭性符文，被一股更加威严、更加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行禁锢住了。
『很好。』
八重神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手持神乐之真意，开始围绕着柳多奇卡，迈开了一种奇异而古老的舞步。
神乐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整个寝殿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粘稠。
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看到，随着八重神子的舞动，一丝丝粉色的光屑，从神乐铃上飘散而出，如同飞舞的萤火虫，缓缓地，融入了柳多奇卡的身体。
八重神子的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她念的不是什么深奥的咒语，而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雷电将军的致命弱点”的故事。
『……在天守阁的最深处，一心净土的入口之下，埋藏着前代雷神“真”的一缕残魂……』
『……那不是普通的残魂，而是“真”在逝去时，对“影”最深的眷恋与不舍所化……』
『……这缕残魂，与现任雷神的心脉相连。它是将军力量的根源之一，同时，也是她最脆弱的破绽……』
『……寻常手段无法触及，但若是用至冬国特有的「悲叹之石」，辅以魔神残渣的力量进行催化，就能制造出一种名为「神髓之钉」的器物……』
『……将此物，打入鸣神大社神樱树的树根主脉之中……』
八重神子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缥缈，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一边讲述，一边用神乐铃，轻轻敲击着柳多奇卡的额头、胸口、四肢。
每一次敲击，都有更多的粉色光屑融入。
这些光屑，正在柳多奇卡的脑海中，将这个虚构的故事，编织成一段无比“真实”的记忆。
记忆的画面里，有他“无意中”躲在角落，偷听到八重神子与影争吵的片段。
有他“拼死”从某个被遗忘的卷轴中，解读出关于「神髓之钉」制作方法的文字。
甚至还有他“亲眼目睹”雷电影因为触碰到与“真”相关的物品，而力量失控的“证据”。
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
每一个环节，都逻辑自洽。
这段记忆，就像一颗被精心培育的种子，在柳多奇卡那被清空了的意识里，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让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刻钟。
当八重神子停下舞步时，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
显然，这种精细到极致的操作，对她的消耗，也同样巨大。
影默默地递过去一块手帕。
八重神子自然地接过，擦了擦汗，然后对着影露出了一个邀功似的笑容。
『搞定。』
她收回神乐之真意，同时对影使了个眼色。
影会意，收回了那一缕雷光。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瘫在地上的柳多奇卡，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眼神，从呆滞，逐渐转为迷茫，然后是震惊，最后，被一种狂热的使命感所取代。
『弱点……将军的弱点……』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断地念叨着。
『我必须……必须把这个情报，带回去！为了女皇陛下！』
他看向影和八重神子的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隐藏得很好的窃喜。
他以为，自己掌握了足以颠覆稻妻的终极秘密。
影看着他那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眼神复杂。
这种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操控敌人心智于股掌之上的手段，让她对八重神子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
这只狐狸，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可怕得多。
当然，也……迷人得多。
『接下来，就是为他安排一场精彩的“越狱”大戏了。』
八重神子轻笑着，拍了拍手。
寝殿的门外，几名身手矫健的巫女，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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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天守阁侧翼的一间临时囚室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不好！犯人逃跑了！』
『快！快追！他往西边的树林里去了！』
几名幕府的足轻，举着火把，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
但他们的动作，怎么看都有些敷衍。
而在暗处，一名穿着愚人众制式服装的斥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通过一个微型的装置，向他的上级，发出了简短的讯息。
『目标已脱离控制。行动符合b计划。重复，目标已脱离控制。』
做完这一切，他便如同鬼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那些追击的足轻们，都停下了脚步，然后齐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
在那片阴影中，八重神子和影，并肩而立。
『饵，已经放出去了。』八重神子轻声说道。
『他们会信吗？』影还是有些疑虑。
『会的。』八重神子笃定地说道，『因为这个情报，足够诱人，也足够“合理”。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自己人”拼死带回去的。比起我们，他们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人。』
她转过头，看着影的侧脸，在月光下，如同白玉雕琢。
『有时候，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人心，也是一样。』
影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柳多奇卡消失的方向，那里的黑暗，仿佛一张等待着猎物的巨口。
而现在，她们亲手，将一只带着剧毒的猎物，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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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妻城外，一处废弃的神社内。
这里是愚人众在城内的一处秘密据点。
柳多奇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
『水……给我水……』
他一进门，就倒在了地上。
据点内的几名愚人众士兵立刻围了上来，将他扶起。
很快，据点的负责人，一名代号为“维克多”的雷锤前锋军，大步走了过来。
维克多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眼神里满是审慎与怀疑。
『柳多奇卡？你还活着？』
『维克多大人！』柳多奇卡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亲人，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我逃出来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维克多没有放松警惕，『天守阁的防卫，可不是你这种角色能突破的。』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关着，然后……然后我听到了一些东西！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柳多奇卡的眼神里，透着狂热。
『关于雷电将军的！她的弱点！我找到了她的致命弱点！』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愚人众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维克多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柳多奇卡带到内室。
『把他看好。』
维克多转身，走到了据点的另一边。
一个戴着面具的术士，正在那里擦拭着自己的法器。
『米哈伊尔，你怎么看？』维克多沉声问道。
那个被称为米哈伊尔的术士，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被俘的士兵，毫发无伤地逃了回来，还带回了敌方首领的“致命弱点”。维克多，你觉得这像什么？』
『像一个陷阱。』维克多坦然承认。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可也像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维克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被困在稻妻，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狼。女士大人……女士大人她……』
提到那个名字，所有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下来。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必须为女士大人复仇！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就能让整个稻妻，付出代价！』
米哈伊尔沉默了。
他知道维克多说的是对的。
他们的处境，已经不允许他们再畏首畏尾了。
『用「清心之镜」检查他。』米哈伊尔终于开口，『那是书记官大人亲自下发的仪器，可以甄别绝大多数精神类的法术。如果他的记忆没有被篡改过，我们就赌一把。』
维克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也是这么想的。』
很快，一台如同冰晶般剔透的仪器，被搬到了柳多奇卡的面前。
两名术士操控着仪器，一道柔和的白光，笼罩了柳多奇卡的头部。
柳多奇卡没有任何反抗，他的眼神，依旧狂热而坚定。
他坚信，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是真实的。
仪器运作了很久。
最终，光芒散去，仪器上浮现出了一行至冬国的文字。
『精神状态稳定，未发现外部能量侵入痕迹。记忆序列完整，逻辑闭环。』
看到这行字，维克多握紧了拳头。
『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看着那行结论，也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是那只狐狸宫司和雷电将军之间，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裂痕。』他分析道，『柳多奇卡听到的，很可能是她们争吵时，泄露出来的秘密。』
『没错！』维克多一拍桌子，『雷电将军闭关数百年，不问世事。而八重神子，才是稻妻真正的掌权者。如今将军出关，想要收回权力，她们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
这个推论，听起来合情合理。
也最符合他们对权力的理解。
『情报的具体内容是什么？』米哈伊尔问道。
维克多立刻让手下，将柳多奇卡带上来，让他复述自己“听到”的一切。
当柳多奇卡将那个关于“真”的残魂，以及「神髓之钉」的计划，一字不差地说出来后。
整个据点，陷入了狂热的寂静。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但也太……诱人了！
直击神明的心脉！
这是何等伟大的功绩！
『「悲叹之石」……我们库存里有。』一名后勤官低声说道。
『魔神残渣……奥罗巴斯的力量，我们收集了不少。』另一名研究员也开口了。
『人手……我们潜伏在稻妻的精英，足够执行这次任务！』
所有的条件，似乎都已具备。
一个完美的计划，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维克多看着众人狂热的脸，他知道，已经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了。
他自己，也不想阻止。
『以我，愚人众前锋军大队长维克多的名义！』
他高声宣布。
『立刻启动“天诛”计划！将所有情报，以最高等级加密，立刻上报给「丑角」大人！请求行动许可！』
『为了女皇陛下！』
『为了至冬！』
据点内，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没有人注意到，在角落里，那个已经完成了使命的柳多奇卡，身体正在悄然变得冰冷。
他脑海中的禁制，并没有消失。
当他将那段“记忆”完整地说出来之后，那个被影的力量暂时压制的符文，便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吞噬他的生命力。
他，终究只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只不过这一次，是被他的敌人，赋予了新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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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神大社。
樱花树下，八重神子正悠闲地为自己沏上一杯茶。
影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山下灯火通明的稻妻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风拂过，带来了樱花的香气，也吹动了她们的发梢。
气氛，宁静而美好。
『怎么了？还在担心？』八重神子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了影的面前。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影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可能只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她轻声说道，『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
『然后呢？』八重神子看着她，『杀了一批，愚人众会派来更多。只要冰之女皇还在，她的野心，就不会停止。影，你的刀，是守护稻妻的最终屏障，但不应该，是唯一的手段。』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影的面前。
『你的手，是用来握住刀的，也是用来……感受这个世界的温度的。不要让它，总是沾满血腥。』
说着，她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了影握着茶杯的手上。
影的身体，微微一僵。
八重神子的手，很温暖，也很柔软。
透过她的手，茶杯的温度，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我……』影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嘘。』
八重神子将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唇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的眼神，在月光下，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想。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的身边。我会为你，扫清前路上所有的障碍。』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影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粉色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有些慌乱的模样。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
五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片名为“永恒”的冰封大地上，破土而出。
她张了张嘴，正想回应。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
一名神社的巫女，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跪下。
『宫司大人，将军大人！』
巫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天领奉行传来紧急军报！九条裟罗大人亲自前来求见，说是……有关于愚人众在稻妻境内大规模秘密调动的紧急军情！』
话音落下。
影猛地抬起头，看向八重神子。
八重神子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运筹帷幄的，绝美的弧度。
『看来，鱼儿比我想象的，还要饿得快呢。』
她看向影，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那么，影。』
『准备好，去收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