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妇人身后的田地,眼前是一片开满不知名野花的山坡,五彩斑斓,生机勃勃。
再往前,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和依山而建的炊烟袅袅的村落屋舍。一条小路蜿蜒向上,似乎通往山外。
“出口……是不是,就在前面?”香菱的声音带着些许期盼。
“希望……是吧。”行秋的语气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带着更深的疑虑。
这里明明有路,有田,有人家,为什么那些人却一口咬定与世隔绝?
那个男童为何说我们“错了”?
“像是一场……绮丽的梦。”胡桃喃喃自语,眼神有些迷离。
就在这时,一只蝴蝶翩跹着飞到了我的面前。
它的翅膀如同裁剪下的暗纹锦缎,在阳光下流淌着墨绿色的幽光,翅尖点缀着两点耀眼的猩红色斑纹。
它舞姿曼妙,轻盈地绕着我的指尖盘旋飞舞,连拂过指尖的风都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美丽所吸引,竟忘了躲避,任由它轻轻扇动着翅膀,优雅地落在了我的食指指尖。
初时,触感是轻的,微凉,像一片沾了晨露的柔软花瓣。
但下一秒,细微的异样感传来。
那触感并非昆虫翅膀应有的柔滑,竟带着一种芒刺般的冰凉凸起。
我下意识地想凑近看清楚。
墨绿的翅膀近在咫尺,远观的鲜亮此刻暴露无遗。
那翅面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灰白色的斑点。它们似霉斑疯狂滋长,侵蚀着原本华丽的底色。
它落在我指尖的翅膀微微颤动了一下,动作僵硬而迟滞,根本不是活物应有的灵动。
翅膀扇动间,一些细微的粉末滑落,沾在我的指尖。
不是想象中的鳞粉,而是一种浅褐色的碎末。
我下意识地用拇指捻了捻,指尖传来一点湿润黏腻的触感,一股埋藏在深层土壤里腐烂虫豸的腥气,幽幽钻入鼻腔。
再看那翅尖最艳丽的斑纹,那分明是一团暗红色鳞片聚集在一起,干涸凝结的血痂。
翅膀每一次扇动,都带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不似蝶翼的轻柔,倒像细小的碎骨在相互摩擦。
我毛骨悚然,想要抽回手,可就在这一瞬间,那蝴蝶钩状的口器下方,几根几乎看不见的脚爪,已经死死勾住了我的皮肤。
那爪尖冰凉刺骨,深深地嵌进指尖皮肉。
惊恐之下,我再看向那墨绿的翅膀,那华丽的锦缎底色下,竟隐隐透出枯树枝般虬曲的纹路。
那纹路扭曲盘绕,像极了……蜷缩的指骨。
不对……哪里……不对劲……
天旋地转。
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又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周围的景象扭曲破碎。
温暖和煦的阳光消失了,五彩斑斓的山花不见了,远处的村落炊烟也如幻影般消散。
浓稠冰冷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厚重白雾,再次笼罩了天地。
刚才还站在我身边的伙伴,连同锅巴和头顶的团雀……全部消失无踪。
……发生……什么了?
是那个蝴蝶……?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秋!胡桃!香菱!重云!”我放声大喊,声音在浓雾中迅速被吞噬。
我可以肯定,这里还是那个村落,但是这里显然是废弃已久的遗址。
所以,方才我看到的,才是虚幻的吗。
“卢卢卢……”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锅巴!
我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只见锅巴正蜷缩在地上,用它的小爪子轻轻推搡着旁边昏迷不醒的香菱。
香菱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像是陷入了沉睡。她身上还有几只死亡的蝴蝶碎影。我拂去那些碎落尸片,试着唤醒她。
可无论我怎么摇晃呼喊,香菱都毫无反应。
脉搏和呼吸虽然还在,却微弱得让人心慌。
我咬咬牙,将香菱背到背上。她的身体有着不正常的冰凉。
锅巴紧紧抓着我的裤脚,跟随着我继续往前走。
“行秋!胡桃!重云!”我背着香菱,在浓雾中艰难跋涉,一遍遍呼喊,声音嘶哑。
回应我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走了不知多久,久到这村落似乎完全没有尽头。
或许那温暖祥和的墟歌里,真的是世外桃源,只不过那里的客人不欢迎我们的到访,又或者,我们惹恼了他们,也有可能是……我们的那番话?
我们一直问他们出路,或许隐约之间,冒犯到了他们?
此处荒凉,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木像是巨兽折断的肋骨指向灰暗的天空。
房屋倾颓,墙壁上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和巨大的裂缝。
街道上杂草丛生,掩盖着破碎的瓦砾和不知名的朽烂之物。
深入骨髓般的死亡。
我竟然站在一片废墟的入口。
墟歌里几个字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刻着半截断裂的落照二字的残碑。
槐树依旧在。只不过地上多了几摊……像是被焚烧过的灰。
那个……是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其中一棵巨大的槐树,只见焦黑扭曲的树干上,行秋正半挂在一根低矮的枝桠间。
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生死不知。
“行秋!”我心脏骤停,顾不上疲惫,将香菱小心放在一处还算干净的断墙根下,让锅巴守着。
而后手脚并用地爬上那棵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槐树,用尽力气将行秋抱了下来。
他的身体同样冰冷,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靠近那座独木桥时,我终于在桥中间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胡桃。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那么……重云呢?我的目光投向那片颜色诡异的水岸……
虽然不知道香菱为什么会倒在那里。但这似乎暗示着,一种可能。
在来时,所有人中招的地方,此处便是他们昏迷的地方。
不敢细想,我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昏迷的同伴们一个个拖曳,艰难地挪回了那片废墟的村口,将他们并排放着。
回头看,那座独木桥……
雾气阴森。
那么,我到底在哪里。在我的认知里,他们陷入了昏迷。那在他们的认知里呢。
到底我在虚幻,还是身处现实。
可这幻境又有几分真实。
疲惫如山崩般袭来,我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我绝望地发现,这片废墟的天空,竟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光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黑夜……又要降临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他们依旧昏迷不醒。
我强撑着,和锅巴一起,将四人拖进一栋相对还算完整的只剩下四壁和半片屋顶的破屋里。
屋里积满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一张破败不堪的木床靠在墙边。
我把他们并排安置在冰冷坚硬的木床上,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他们身上,试图保留一点点温度。
好在,锅巴会喷火,它提供的热源足以我们抵挡越来越冷的温度。虽然我并不觉得冷。
“锅巴……我该怎么办?”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伙伴们,“他们为什么不醒?为什么……只有我还醒着?”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还能与人说话,有人能够回应我,才让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奇怪的梦。
锅巴爬到我的膝盖上,用它暖呼呼的脑袋蹭了蹭我的下巴,发出安慰般的“卢卢”声。
它的小爪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