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在琴囊上。
刚才那一下震动很轻,像风吹过丝线。她没动,只是把指尖压得更稳了些。萧景珩站在她侧后方,右手已经搭上了剑柄。他们都没有说话,等殿内大臣走完。
脚步声渐渐远去,太极殿重新安静下来。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还握着朱笔。他看了眼谢昭宁,又看了眼萧景珩,“你们还有事?”
话音刚落,谢昭宁闭了闭眼。
琴弦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来自殿中,而是从远方传来的一种节奏——急促、杂乱,带着压抑的躁动。她立刻明白,这是探子心跳的频率。有人正飞奔入宫,带来了紧急军情。
她睁开眼,看向殿门。
片刻后,一名黑衣探子跪倒在金砖地上,额头触地,“启禀陛下!边境急报!”
皇帝皱眉,“说。”
“回陛下,突厥以西三国集结游骑八千,沿我北境来回巡行。另据细作回报,三国内部已有议和之声,称大周‘篡权乱政,纲常崩坏’,欲联合施压,索要岁贡。”
殿内一片死寂。
户部一位老臣立刻出列,“陛下,此乃虚张声势。如今新政初立,百姓尚需休养,不宜与外邦交恶。不如遣使安抚,暂缓考成法推行,以安邻心。”
另一位文官附和:“礼乐改制本就争议颇多,若再起边衅,恐动摇国本。请陛下三思。”
谢昭宁没有看他们。她只把手轻轻抚在袖中的古琴上,指尖拨动一根极细的弦。
一段低沉的旋律响起。
这音不似寻常曲调,反而像风穿过山谷,又像人群在暗夜中低声骚动。烛火随着音波微微晃动,殿中众人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变重。连皇帝都额角渗汗,手指紧紧抓住龙椅扶手。
“这是什么?”他问。
“四夷动心律。”谢昭宁声音平静,“《心音谱》所记,模拟边境异动时万民集体焦虑之音。非我挑衅,实因其见我朝清明治世,惧失渔利之机。”
她停顿一秒,“他们怕的不是乱政,是再也无法趁火打劫。”
萧景珩接过话,“外患从来不是单独来的。现在边境有动静,京中就有人喊着要停新政、撤改革。这不是巧合。”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摊开在御前,“北疆三道粮路近半月调动频繁,但并无战事记录。这些粮草不在军册,也不入官仓。是谁在调?调去哪?”
他抬头扫视群臣,“有人想让边军饿肚子,好让外敌有机可乘。”
户部老臣脸色一白,低头不语。
皇帝盯着那份边情密报,许久未动。他知道,皇后倒了,但她的影子还在朝堂上。那些靠克扣军饷、盘剥赋税活下来的官员,不会甘心新政落地。
“所以……”他缓缓开口,“我们刚把家里扫干净,外面就有人想破门而入?”
“是。”谢昭宁答,“而且屋里还有人,盼着门被撞开。”
萧景珩补充:“内外勾结,从来都是最危险的。今日若退一步,明日就得割地。后年再改制度,就是亡国之时。”
皇帝终于站起身。
他走到殿前高阶处,望向宫门外渐沉的日光。天边红云如血,映得整座皇城都泛着暗金。
“改革不易。”他说,“守成更难。你们说得对,太平之下,亦有风浪。”
谢昭宁走到他身侧半步位置,目光也投向宫外。
“我们推倒了旧墙,也打开了门。”她说,“门外既有春风,也有寒风。”
萧景珩站在她另一侧,玄衣映着晚霞,像一道不动的铁墙。
“那就把门框,铸得更牢些。”
皇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把那份密报紧紧攥在手中。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比之前轻松。清算过去只需要一场朝会,守住未来却需要每一天的警惕。
殿外传来更鼓声。
新的挑战来了。
谢昭宁收回视线,手指再次触到琴囊。里面的弦安静了,但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远方的情绪波动没有消失,只是暂时沉了下去。
萧景珩低声问:“还能听清吗?”
她点头,“他们在等。等我们松懈,等我们内斗,等我们自己把门打开。”
“不会。”他说,“只要我们在。”
这时,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神色微变,转头看向谢昭宁。
“又有奏折被压下了。”他说,“刑部递上的贪腐案卷宗,原定今日批复,却被留在通政司三日未送。”
谢昭宁眼神一冷。
她立刻想到这几日六部运转的异常:户部报销拖延七日,工部修渠图纸迟迟不批,连太医院采药清单都被退回两次理由不符。
这不是偶然。
是系统性怠工。
有人在用程序拖慢新政。
她转向萧景珩,“内部阻力已经开始行动。”
他冷笑,“以为换个方式就能蒙混过关?”
“他们觉得战争不在边境,就不算威胁。”谢昭宁低声说,“但他们忘了,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城外。”
皇帝坐回龙椅,将密报与那份被压下的卷宗并排放在一起。
“你们继续查。”他说,“一个也不能漏。”
谢昭宁应下,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原地,听着袖中琴囊的细微颤动。那根弦又轻轻跳了一下,像是远方某处,有人正在点燃火把。
萧景珩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试音般拨动无形的弦。
然后她望向殿角——那个曾站着记录官的位置。
那里空了。
但她记得那人退下时的脚步节奏。缓慢,刻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个人……”她喃语,“不该那么早走。”
萧景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右手慢慢握紧剑柄。
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一角黄袍。
谢昭宁的手指停在琴囊口,指尖微微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