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站在镇北王府议事厅的檐下,手中捏着半张烧焦的信纸。风从廊外吹进来,纸边的焦痕轻轻颤动。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残片翻了个面,上面“寿宴”二字被火燎得只剩半截墨迹。
谢昭宁坐在廊侧的矮凳上,琴匣靠在膝前。她闭着眼,指尖搭在第七弦上。昨夜刺杀后的情绪波动还在她脑海中回荡,但她已经从中分离出一种不属于杀手的节奏——那是权谋者在密室中反复推演时才会有的焦虑。
她睁开眼:“不是慕容瑶一个人能想出来的。”
萧景珩点头:“三皇子府今晚有动静。”
话音刚落,一名暗卫从侧门闪入,单膝跪地,递上一份名录。那是近三日进出三皇子府的官员名单。谢昭宁接过扫了一眼,目光停在三个名字上:刑部右侍郎、礼部员外郎、工部主事。这几人曾在朝堂公开质疑萧景珩掌兵,昨日却一同出现在三皇子别院门前。
“他们结盟了。”她说。
萧景珩把残信收进袖中:“去查宫里负责寿宴采办的人,有没有异常调动。”
暗卫领命退下。谢昭宁的手指重新落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低频音波扩散出去,模拟出宴会厅那种人声混杂的环境。她在听,哪些情绪会在喧闹中突然断裂,哪些心跳会在某一刻变得急促。
“他们不会动手杀人。”她低声说,“会制造意外。让我们不得不解释,越解释,越像有问题。”
萧景珩靠着柱子站直了些:“那就让他们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做什么?”
“明日我会上奏,请陛下准你于寿宴献琴曲一首。”
谢昭宁抬头看他。
“曲名就叫《万寿安宁》。”他说,“你说你喜欢安静,可这场合,热闹些才好。”
她明白了。她是琴师,是女子,是看起来无害的存在。但如果她在全场最喧哗的时候弹琴,那些心虚的人,就会在她的音律里露出破绽。
她没笑,但眼神亮了一下。
夜深了。京郊一处别院内,烛光映在墙上晃动。萧云彻坐在主位,手中折扇轻敲掌心。下面坐着几位大臣,有人低头喝茶,有人盯着桌面不语。
“诸位可知,陛下已打算将禁军调度权交予镇北王?”他的声音不高,但屋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礼部员外郎皱眉:“这不合祖制。”
“所以必须在寿宴上让他失势。”萧云彻打开扇子,缓缓展开一张名单,“这些人,都曾受丞相旧部庇护。若镇北王倒台,你们的名字自然也就清白了。”
工部主事犹豫道:“可若事发……我们岂非成了逆党?”
“不会出事。”萧云彻合上扇子,“宫里有人会把一道药引换掉,只需让谢氏女子恰好经过更衣殿,闻到气味晕倒。届时群臣皆知她通音律,谁能保证她不通蛊术?”
刑部右侍郎脸色变了:“你是要栽赃她用邪术?”
“我只是给她一个自证的机会。”萧云彻微笑,“她若辩解,便是心虚;她若沉默,便是认罪。无论怎么选,都会动摇陛下对她的信任。”
屋里静了很久。
最后,礼部员外郎开口:“殿下打算如何安排宫中之人?”
“一个老太监,曾是我母后身边的人。”萧云彻站起身,“他恨皇后当年未保他儿子性命,只等一声令下。”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放在桌上:“这是通行令牌的复刻,今夜交给你们一人。寿宴当日,只需在指定时辰进入偏殿等候信号即可。”
没人再说话。有人伸手拿走了铜牌。
他们走后,萧云彻独自站在窗前。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丝狠意。他知道这一局不能输。只要谢昭宁倒下,萧景珩就会失去最重要的助力。而他,将成为唯一能掌控局势的人。
镇北王府,静室内烛火微摇。
谢昭宁盘膝而坐,琴摆在身前。她又试了一遍《万寿安宁》的开头几段,音调平稳,带着祝福之意。谁也不会怀疑这样一首曲子有问题。
萧景珩坐在对面,玄冥剑横在膝上。他一直看着她拨弦的动作。
“他们会盯住你的一举一动。”他说,“尤其是你走进大殿那一刻。”
“我知道。”她停下手指,“所以我不会穿红,也不会戴太多首饰。我就像是个普通的乐官,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你会听到所有人的心跳。”
她点头:“我会记住每一个节奏不对的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暗卫再次出现,带回新的消息:宫中负责寿宴膳食的太监今日换了人,原定的采买路线也被更改。另外,更衣殿附近多了两名陌生宫女,身份尚未查清。
“他们在布点。”萧景珩说。
“我们也得开始准备。”谢昭宁合上琴匣,“明天你去上奏,我去见几位老臣。”
“见他们做什么?”
“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只会弹琴的女人。”
萧景珩看着她站起来,把琴匣抱在怀里。她走路很稳,没有一丝慌乱。他知道她不怕这种局面。她怕的是无声无息的陷害,是被人当成棋子摆弄。而现在,她终于可以主动出手了。
“你累了吗?”他忽然问。
她顿了一下:“有点。但还撑得住。”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替她扶正了发间的青玉簪。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她没躲,也没抬头。
屋外更鼓响了三声。雨还没下,空气却已经开始发闷。
谢昭宁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框上。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明天之后,他们会更急。”
“那就让他们急。”他说,“我们不动。”
她点了下头,转身走出去。走廊很长,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萧景珩坐在原地没动。他低头看着膝上的剑,手指慢慢抚过剑柄。刚才触碰她发簪时,他感觉到她的耳坠微微发凉。
那是银铃,很小的一对。
他记得第一次听见它响,是在江南的渡口。那时她还不认识他,只是站在船头,风吹起她的衣袖,铃声混在水声里,断断续续。
现在那声音好像又响起来了。
他闭上眼,耳边却是战鼓的节奏。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来。但现在,他已经能听见它的脚步。
谢昭宁回到自己房中,把琴匣放在桌上。她打开盖子,检查琴弦。第七弦上的划痕还在,像是被金属蹭过。她用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
她起身走到墙角的小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有一叠纸,最上面是一张宫城布局图。她把它拿出来,铺在桌上。
笔尖蘸墨,在“更衣殿”三个字周围画了个圈。然后是通往那里的两条通道,还有宫女换岗的时间点。
她标出四个可能藏人的位置。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是守夜的侍从走过。她没抬头,继续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陈德全——宫中老太监,曾属楚皇后一脉,三年前被贬至冷灶房。
这个名字,是沈墨白前日悄悄给她的。
她放下笔,吹熄了灯。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
她的手还按在图纸上,指尖压着“更衣殿”那个圈。
屋檐滴下第一滴雨水,砸在石阶上,裂成四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