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站在丹墀之下,指尖轻抚袖中琴弦,目光未离凤座。那枚染血的玉符残片静静卧在青铜匣旁,边缘沁着暗红,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的记忆。她不开口,只将视线缓缓移向皇帝。
萧景珩上前一步,衣袍未动,声却如刃:“陛下,镇北军密报三份,皆载明北境粮草经废井台转运至境外商队,签押文书上有内廷太监赵德全之印。此人三年前由凤仪宫调入户部,专司粮册登记。”他顿了顿,将一叠纸呈上,“这三人曾掌库簿,如今两失踪,一暴毙于家中,喉管断裂,无外伤。”
皇帝的手指微微一颤。
内侍奉命取来玺盒,当众开启。金印置于案上,边缘一道新刮痕清晰可见,与账目副本上的印记严丝合缝。殿中寂静无声,连呼吸都似被压住。
谢昭宁悄然拨弦,《破妄引》的音律如细流渗入空气。皇帝瞳孔骤缩,眼前仿佛闪过先帝临终那一幕——龙榻前,白发苍然的老者握着他手,一字一句:“后宫干政者,斩。”那时他年少登基,心中敬畏,誓不违训。可这些年,皇后执掌六宫、代批奏折、调度内帑,他竟默许成习。
“这印……”皇帝声音低哑,“朕从未准许用于边饷调度。”
话音落下,百官垂首。礼部尚书悄悄退了半步,刑部侍郎低头盯着靴尖,无人敢接话。
谢昭宁抬眸,直视皇后:“娘娘方才脉息逆冲,心神震荡,远超常人惊怒之态。若清白无瑕,何至于此?《心音谱》不辨真假,只录人心。您此刻的情绪,瞒不过任何人。”
楚皇后终于动了。她缓缓站起,凤冠九尾轻晃,指尖掐进扶手,指甲崩裂亦不自知。“荒谬!”她厉声道,“本宫为江山操劳数十载,扶持天子登极,安定后宫,教养皇子——如今竟要受一个女子以妖术定罪?”
“非妖术。”谢昭宁平静回应,“是您自己留下的痕迹。每一笔账目,每一道印信,每一个死去的信使,都是证据。他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因知晓真相而被灭口。昨夜玄影从废井台带回的尸骨,手中紧攥一枚铜牌,刻有‘承恩’二字——那是您赐给贴身太监的信物。”
皇后脸色微变。
“您说这是构陷?”谢昭宁继续道,“可为何赵德全昨夜试图潜逃出城?为何户部库吏的妻子今晨被人强行带走?若您无所图,何必遮掩?若您无私弊,又何惧彻查?”
“够了!”皇帝猛然拍案而起,震得玉笏落地。他双目赤红,盯着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皇后踉跄后退一步,嘴唇颤抖,却仍强撑威仪:“臣妾所作一切,皆为稳固皇权!边饷之事,确有调度,但所得金银皆用于结交边境大族,以防叛乱!陛下若不信,可召四皇子对质——他亦知情!”
“所以你是以国库养私兵?”皇帝冷笑,声音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寒意,“用将士口粮换金银,再拿这些钱去收买敌国将领?你以为朕不知北境近半年战事频起,皆因敌军粮草充足?你以为朕看不出那些‘归顺’部落背后是谁在供资?”
他一步步走下龙阶,脚步沉重如雷:“你说是为了江山?那你告诉我,为何先帝遗诏中‘九阙秘库’的钥匙会出现在你母家祠堂?为何萧老王爷与谢尚书当年联手封钥,却被你设计灭门?你说你忠于皇室——那你究竟效忠的是谁?”
皇后浑身剧震,凤冠歪斜,珠串垂落眼前。
“你一直怕的,不是败露贪墨,而是怕有人揭开前朝旧事。”皇帝声音低沉,“你怕谢昭宁回来,怕她弹琴时唤醒记忆,怕她找到真正的血脉凭证。所以你要毁她名声,要断她归路,甚至想让她死在回京途中——是不是?”
谢昭宁闭了闭眼。那一刻,她听见了琴音深处最细微的波动——恐惧,深不见底的恐惧,在皇后心头炸开。
萧景珩上前,低声禀报:“陛下,已查明三批军粮最终流向敌国细作掌控的商号,交易凭证上有皇后私印与四皇子花押。另有一艘运银船停泊在通州码头,船上藏有前朝宗庙图引残卷。”
皇帝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来人!即刻封锁六宫,拘禁皇后所有近侍,查封凤仪宫文书往来!”他指向楚皇后,声音冷如霜雪,“传朕旨意——彻查皇后党羽,凡涉边饷舞弊者,不论品级,一律下狱候审!”
禁军涌入大殿,甲胄铿锵。两名铁卫上前,恭敬却不容抗拒地请皇后起身。她僵立原地,唇色惨白,九尾凤冠摇摇欲坠,昔日端庄贤淑的模样早已碎裂殆尽。
“陛下……”她喃喃开口,“我为你坐稳江山,铲除异己,连谢家满门都……”
“住口!”皇帝怒喝,“谢家忠良,满门殉国!而你——你才是那个背叛祖训的人!”
皇后终于瘫软,被架着退出大殿。她的脚步虚浮,像一片被风撕碎的红叶,再也撑不起那身象征权力的凤袍。
谢昭宁静静站着,素衣广袖未动,银铃耳坠随呼吸轻晃。她没有看皇后离去的方向,也没有望向萧景珩。她只是将手收回袖中,指尖触到琴弦最后一丝余温。
萧景珩收剑归鞘,立于武官前列。他目光扫过空荡的凤座,嘴角微冷,却未言语。他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皇帝坐回龙椅,手中紧握那份染血账目,指节泛白。他的眼神中有愤怒,也有痛楚,像是亲手揭开了最不愿面对的疮疤。
殿内鸦雀无声。
谢昭宁轻轻抬起眼,看向皇帝:“陛下,还有一事未曾禀明。”
皇帝抬手示意她说。
她正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内侍奔入,跪地呈上一封密函,声音发颤:“启禀陛下,通州码头……那艘运银船……刚刚自行点燃,火势已蔓延至岸边三艘民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