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玉的青光在谢昭宁掌心剧烈跳动，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的心脏。她未睁眼，只将指尖轻轻压上琴弦，一段极细的音波自指下蔓延而出，顺着夜风渗入前方浓雾。雾中影影绰绰，几根断裂的石柱斜插地面，檐角残片半埋于土——玄明殿到了。
萧景珩站在她身侧，玄冥剑已出鞘三寸，剑锋映着微弱磷火，泛出冷蓝光泽。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她护在身后半步，脚步沉稳向前。脚底踩过碎砖时发出轻微声响，随即被一阵低频嗡鸣吞没。那声音似铃非铃，似虫振翅，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
谢昭宁立刻按弦止音。她察觉不对——这嗡鸣带着粘稠的牵引力，试图顺着耳道钻入脑海。她迅速取出残玉置于琴面，十指翻飞，奏起《破妄篇》首律。清越琴音如刀划开迷障，一圈圈扩散出去，所经之处，雾气微微震颤，显露出藏匿其间的机关轮廓：地面上交错的铜丝、墙隙里嵌着的青铜铃管、枯树干中暗藏的吹孔阵列。
“是幻音阵。”她低声说，“以蛊虫振动模拟人心杂念，诱使人迷失方向。”
萧景珩目光一凛，剑尖轻挑，一道劲风扫过前方地面，数根铜丝应声而断。刹那间，整片区域嗡鸣骤强，仿佛惊醒的蜂巢。紧接着，两侧废墟阴影中走出数人，步伐僵直，眼神空洞，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铁戟。
“不是活人。”萧景珩低声道，“动作迟滞，呼吸全无。”
谢昭宁凝神拨弦，一段“察心律”悄然送出。音波触及那些守卫，反馈回来的情绪却是一片死寂，唯有深处传来极微弱的脉冲式波动，规律得如同钟摆——那是蛊虫在操控神经。
她改奏“净魂引”，音调清冽如泉，直透傀儡识海。走在最前的两名守卫猛然停步，铁戟当啷落地，头颅剧烈晃动，似在与体内异物挣扎。萧景珩抓住时机，身形一闪，剑光掠过两人咽喉，黑血喷涌而出，腥臭扑鼻。
其余傀儡却毫不迟疑，齐齐扑来。萧景珩挥剑迎敌，剑影翻飞间斩断关节筋络，但对方不知痛楚，仍步步紧逼。谢昭宁盘膝坐下，双手疾速拨弦，将《破妄篇》推至高亢段落。琴音化作无形屏障，将靠近的傀儡尽数震退，动作逐渐紊乱。
“他们靠声音协调。”她喘息着说，“切断频率就能瓦解阵型。”
萧景珩点头，跃上断墙高处，运力一喝，声震屋瓦。这一吼夹杂内劲，撕裂空气，瞬间扰乱了四周铃管共鸣。傀儡群动作戛然错乱，彼此冲撞倒地。他趁势疾行，剑锋连点，尽数摧毁埋设在墙基中的发声铜管。
雾气渐散，玄明殿主殿轮廓显露。殿门半塌，门槛裂痕如蛛网蔓延，中央高台之上，一人静立不动，黑袍垂地，面具上镶嵌的二十四颗珠子幽幽反光。
独孤漠。
他缓缓抬起手，十二尊铜人自殿角缓缓升起，周身刻满符文，关节处有细小铃铛随动轻响。每一声，都与他喉间传出的震颤共振。
“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归音者，你的血，终将唤醒九阙之门。”
谢昭宁不答，只将残玉贴于额前，闭目凝神。她感知到大殿地下深处有一股庞大能量正在汇聚，五处光点隐隐呼应，正是此前探测到的五钥所在。若让其完全激活，整个京城地脉都将动摇。
“我拖住他们。”她说，“你去毁阵眼。”
萧景珩皱眉：“你要做什么？”
“奏《裂心曲》。”她睁开眼，眸光决绝，“只有我能打断他的控制链。”
话音未落，她已十指齐下，琴音陡转为急促悲怆之调。第一声响起时，十二铜人脚步一顿；第二声落下，铃声出现短暂断频；第三声穿空而起，独孤漠喉间蛊虫猛然震颤，发出刺耳尖叫。
萧景珩借机纵身跃下，直扑高台。独孤漠冷笑，袖中甩出数道符咒贴于地面，轰然爆燃，赤红火焰腾空而起，形成环形牢笼将他困于其中。
谢昭宁咬牙继续弹奏，《裂心曲》本为伤己之律，每拨一弦，心口便如针扎。但她不能停。她察觉铜人虽受干扰，仍未彻底失控，必须有人切断源头。
她改用左手单手支撑旋律，右手探入怀中，取出藏于耳坠十年的银丝。轻轻一拉，银丝延展如线，搭上断弦两端。琴音未断，反而更显凄厉。
银丝共鸣，音波强度倍增。十二铜人开始互相冲撞，拳脚相向，符文崩裂。独孤漠怒吼一声，猛地拍击胸口，喉间蛊虫剧烈膨胀，竟破皮而出，化作一团黑雾悬浮头顶，发出高频尖啸。
整个大殿随之共振，梁柱簌簌落灰，地面裂纹蔓延。
谢昭宁知道，最后时刻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抚上琴弦，不再顾及经脉撕裂之痛，全力奏响《云阙引》终章。此曲融尽十年记忆、养父教诲、江南烟雨、京城风雪，更有她一路走来的悲喜与觉醒。音波如刃，直刺独孤漠识海。
他仰头嘶吼，黑雾翻滚欲逃，却被琴音牢牢锁住。
就在此时，萧景珩破火而出，铠甲焦黑，右臂灼伤渗血，但他一步未停，玄冥剑高举过顶，挟雷霆之势劈下——
剑锋贯入独孤漠残影，最后一击斩落头颅。黑雾炸裂，无数蛊虫四散纷飞，尚未落地，便在晨光初照中化为灰烬。
大殿剧烈震动，屋顶坍塌，火势蔓延。谢昭宁十指琴茧尽裂，鲜血染红琴面，终是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前倾倒。
萧景珩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稳稳扶住，手臂穿过她腋下，另一手揽住腰背。她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却平稳。
他抱着她缓步走出废墟，脚下是焦土与残瓦。远处天际泛白，第一缕阳光洒在断垣之上，映出两人长长的影子。
谢昭宁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启，声音几不可闻：“……还活着？”
萧景珩低头看她，嗓音沙哑却温厚：“嗯，都结束了。”
她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笑意，手指轻轻勾住他衣襟。
他抱着她继续前行，脚步坚定。晨风拂过，吹起她一缕发丝，缠上他的腕甲。
前方街道尽头，传来第一声鸡鸣。